信尾還有含澤寫著“大日本使署,井畑大人啟”十字。這兩封信件,為什麽會連在一起呢?原來梁鼎芬還有一個信封,寫著“閱後請飭封還”,就是為著這些秘密函件不願流傳在別人手裏。這兩封信後麵,還有陳伯陶的題跋,曰:“此複辟後段祺瑞遣陳光遠攻京師,陳以飛機擲炸彈三枚入宮中,兩太妃大懼,文忠(按:指梁鼎芬,下同)因籲日本林公使致書令停攻,來書所稱陳師長即光遠,複辟後二日授直隸總督,不至。江統領名朝宗,民國初為袁(世凱)所任用,複辟後一日授步軍統領,兼京師稅務監督,越日謝恩入見。末題七日夜即五月十九日也。含澤當為日本人,即文忠托其轉籲林公使者。


    此事世多不知為文忠計劃,觀此兩紙乃明。往聞忠武(按:指張勳)倉卒複辟,議成,夜告文忠,越晨,文忠往說總統黎元洪,使之退避。及敗,段(祺瑞)出示都中,令軍人勿侵犯皇室,亦文忠遣往解脫之計。複辟僅十日,文忠奔駛籌策,備極憂勞。”


    北洋軍閥史話


    一一九、劫後的北京城


    複辟失敗時,故宮中的景色是倉皇失措的,這可以從溥儀迴憶錄中看到,他說:


    “討逆軍逼近北京城,複辟已成絕望掙紮的時候,陳寶琛和王士珍、張勳商議出了一個最後辦法,決定擬一道上諭給張作霖,授他為東三省總督,命他火速進京勤王。張作霖當時是奉天督軍,對張勳給他一個奉天巡撫是很不滿足的。陳師傅(指陳寶琛)對張作霖這時寄託了很大的希望。這個上諭寫好了,在用禦寶時發生了問題,原來印盒的鑰匙在我父親的手裏,若派人去取就太費時間了。於是,陳師傅當機立斷,叫人把印盒上鎖頭索興砸開,取出了刻著‘法天立道’的寶。這道上諭並未送到張作霖手裏,因為帶信的張海鵬剛出城就被逆軍截住了。我對陳師傅忽然變得如此果斷大膽,有了深刻的印象。


    複辟的頭幾天,我每天有一半時間在毓慶宮裏。念書是停了,不過師傅們是一定要見的,因為每樣事都要聽師傅們的指導。其餘半天是看看待發的上諭和內閣官報,接受人們的參拜,或者照舊去欣賞螞蟻倒窩,叫上駟院太監把養的駱駝放出來玩玩。這種生活過了不過四五天,宮裏掉下了討逆軍飛機的炸彈,局麵就完全變了。


    給張作霖發出上諭的第二天,紫禁城裏聽到了迫近的槍炮聲,王士珍和陳寶琛都不來了,宮內宮外失掉了一切聯繫。後來,槍炮聲稀疏下來,奏事太監傳來了護軍統領毓逖稟報的消息:‘奏上老爺子,張勳的軍隊打了勝仗,段祺瑞的軍隊全敗下去了。’這個消息也傳到了太妃那裏。說話之間,外邊的槍炮聲完全沒有了,這一來,個個眉開眼笑,太監們鬼話都來了,說關老爺騎的赤兔馬身上出了汗,可見關帝顯聖保過駕,張勳才打敗了段祺瑞。我聽了,忙到了關老爺那裏,摸了摸他那個木雕的坐騎,卻是幹巴巴的。還有個太監說,今早上他聽見養心殿西暖閣後麵有叮叮噹噹的盔甲聲音,這必是關帝去拿那把青龍偃月刀。聽了這些話,太妃和我都到欽安殿叩了頭。這天晚上大家睡了一個安穩覺。第二天一清早,內務府報來了真的消息:張勳已經逃到荷蘭使館去了。


    我的父親和陳師傅在這時出現了。他們的臉色發灰,垂頭喪氣,我看了他們擬好的退位詔書,又害怕又情傷,不由得放聲大哭。”


    據說,清室擬好了第二次遜位詔書,擬派世續、溥倫持往謁段祺瑞,有人提醒他們說:這樣豈不是落了痕跡。於是改由內務府諮達民國的國務院,把複辟的一切罪名都全部推到張勳身上,一切偽諭概不承認。


    張勳這次的政變,簡直就是兒戲,他的失策之處不隻是太魯莽,許多手法也欠高明,舉例來講:


    一、吝惜官爵名位,複辟後對於身任民國大總統的黎元洪,僅僅給以“一等公”,比起洪憲時期還不如,袁世凱稱帝時,尚冊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張卻把他再貶一級。張所著重的,是兩個實力派,一個是直係首腦馮國璋,一個是桂係首腦陸榮廷,他冒用黎、馮、陸的名義“合同奏請複辟”,張勳認為全國隻應有三個總督,除了自己是直隸總督外,馮國璋是兩江總督,陸榮廷是兩廣總督,其餘全部改為巡撫和都統。對於惟權位名利是圖的軍閥們,複辟這幕戲對於他們毫無好處,反而比不上袁世凱稱帝時期,因此軍閥們為什麽要擁護複辟,他們坐觀成敗,不落井下石,已經很夠“道義”了。


    二、張既然重視實力,因此對於沒有兵權和地盤的段祺瑞便不予重視,他卻想不到段的號召力仍然很大。


    三、複辟的真正主腦和策劃者,是張勳的參謀長萬繩栻。萬字公雨,他的叔父在張勳幼年貧困時期,曾接濟過他母子的生活費,有這個淵源,使張和萬的關係更深一層,萬在張勳幕內,極有權力,加以張勳平日耽於酒色,不大問事,自從徐州會議以來,萬便不斷的向張勳報告各方贊成複辟的情報,使張誤以為複辟的時機已經成熟。複辟後萬繩栻和胡嗣瑗同內閣閣丞,胡嗣瑗是宗社黨,被潘複介紹,出任馮國璋的秘書長。他們都是暗中促成複辟的重要人物。張勳信賴這樣的狗頭軍師,怎會不失敗,所以事後張勳自己也承認是“上了萬公用的當”。


    雖然闖了這滔天大禍,張勳不隻沒有滅門之禍,也沒有怎麽大不了的麻煩,不過是一場賭博,把兵權和地盤輸了。據說徐世昌在接到阮忠樞的信後曾向段祺瑞說:“紹軒雖為禍道,但隻不過是一莽夫,請念北洋同胞之誼,窮寇莫追。”段點了頭,於是徐電張勳說:“執事既不操柄,自可不負責任,至於家室財產,已與段總理商明,亦不為己甚,昌當力為保護。”


    徐世昌雖然承當保護張的家室財產,可是張勳的愛妾王克琴卻跑了。王克琴是民國初年紅絕一時的女戲子,是一代尤物。早在袁世凱、楊士驤先後任直隸總督時代,她便花枝招展,不待通報便出入總督衙門,是賣官鬻爵的好內線。她曾看中兩個候補道祁頌威和孫多祺,據說這兩個人都是美男子,也因為獲得她的青睞而由冷官變成炙手可熱的紅員。癸醜年(民國2年)她在漢口演戲,段芝貴高坐鄂督位子,被她迷得六神無主,乃把她藏之金屋。小段的大夫人忿而自縊。張勳愛色如命,得知這塊肥肉落在小段手裏,乃不客氣地向小段要,小段不敢不允,忍痛割愛。從此王克琴便成為徐州辮帥金籠裏的金絲雀,張原來寵姬小毛子因而鬱鬱致死。張這次北上,也攜王克琴同行,把她留住天津德租界,大家唿為帥夫人。張勳事敗後,這位帥夫人像出籠的小鳥,風流韻事傳遍人間。北京恆利金店一個漂亮的小夥計周子明被她看上了,不久這位小夥計變成了新開張的寶成金店店主,當然由於帥夫人的垂青所致,可憐辮帥這時卻躲在荷蘭使館中見不得人。


    小皇帝溥儀的退位詔書如下:


    “宣統九年五月二十日,內閣奉上諭:前據張勳等奏稱:國本動搖,人心思舊,懇請聽政等言。朕以幼沖,深居宮禁,民生國計,久未與聞。我孝定景皇後遜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遺訓,本無絲毫私天下之心,惟據以救國救民為詞,故不得已而允如所請,臨朝聽政。乃昨又據張勳奏陳,各省紛紛稱兵,是又將以政權之爭致開兵釁。年來我民疾苦,已如火熱水深,何堪再罹幹戈重茲困累。言念及此,輾轉難安,朕斷不肯私此政權,而使生靈有塗炭之虞,致負孝定景皇後之聖德。著王士珍會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辦一切交接善後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禍。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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