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日卯正至上書房,澤公叔語偉曰:“昨晤馮華甫,彼謂革命黨甚不足懼,但求發餉三月,能奏功。少時你先奏知,我再詳奏。”少頃,醇王叔至,密謂偉曰:“今日之事,慶邸本不願意你來,有人問時,隻說你自己要來。”偉敬諾。辰刻入養心殿,皇太後西向坐,帝未禦座。被召者有醇王、偉、睿王、肅王、莊王、潤貝勒、濤貝勒、朗貝勒、澤公、那王、貢王、帕王、賓圖王、博公。太後問曰:“你們看是君主好,還是共和好?”皆對曰:“臣等皆力主君主,無主張共和之理,求太後聖斷堅持,勿為所惑。”諭:“我何嚐要共和,都是奕錡同袁世凱說,革命黨太利害,我們沒槍炮、沒軍餉,萬不能打仗。我說可否求外國人幫助,他說等奴才同外國人說看。過二天,奕錡說:


    外國人再三不肯,經奴才盡力說,他們始謂:革命黨本是好百姓,因為改良政治,才用兵,如要我們幫忙,必使攝政王退位。你們問載灃,是否這樣說。”醇王對曰:“是。”


    臣偉對曰:“既是奕錡這樣說,現在載灃已然退政,外國何以仍不幫忙,顯係奕錡欺罔。”


    那彥圖奏曰:即是太後知道如此,求嗣後不要再信他言。”臣奏曰:“亂黨實不足懼,昨日馮國璋對載澤說,求發餉三月,他情願破賊,問載澤有這事否?”載澤對曰:“是有。馮國璋已然打有勝仗,軍氣頗壯,求發餉派他去打仗。”諭:“現在內帑已竭,前次所發之三萬現金,是皇帝內庫的,我真沒有。”臣偉碰頭奏曰:“庫帑空虛,焉敢迫求?惟軍餉緊要,餉足,則兵氣堅,否則氣餒兵潰,貽患甚大。從前日俄之戰,日本帝後解簪飾以賞軍,現在人心浮動,必須振作。既是馮國璋肯報效出力,請太後將宮中金銀器皿,賞出幾件,暫充戰費,雖不足數,然而軍人感激,必能效死,如獲一勝仗,則人心大定。恩以禦眾,勝則主威。請太後聖明三思。”善耆奏曰:“恭親王所說甚是,求太後聖斷立行。”諭:“勝了固然好,要是敗了,連優待條件都沒有,豈不是要亡國麽?”臣偉奏曰:“優待條件是欺人之談,不過與迎闖賊不納糧的話一樣。彼是欺民,此是欺君。就請用賢斬佞,激勵兵心,足可轉危為安。若一議和,則兵心散亂,財用又空,奸邪得誌,後事真不堪言。況大權既去,逆臣亂民倘有篡逆之舉,又有何法製之?


    彼時向誰索優待條件?”又泥首奏曰:即使優待條件可恃,夫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優待,豈不貽笑列邦,貽笑千古?太後、皇上,欲求今日之尊崇,不可得也。臣忝列宗支,實不忍見此等事!”諭:“就是打仗,也隻馮國璋一人,焉能有功?”善耆奏曰:“除去亂黨幾人,中外諸臣,不無忠勇之士,太後不必憂慮!”臣偉奏曰:“臣大膽,敢請太後、皇上賞兵,情願殺賊報國!”顧載濤曰:“載濤你管陸軍,知道我們的兵力怎麽樣?”載濤對曰:“奴才沒有打過仗,不知道。”太後默然。良久曰:“你們先下去罷。”


    善耆奏曰:“少時國務大臣進見,請太後慎重降旨。”太後嘆曰:“我怕見他們。”乃顧臣偉曰:“少刻他們又是主和,我應說什麽?”對曰:“請太後仍是主持前次諭旨,著他們要國會解決。若設臨時政府,或遷就革命黨,斷不可行。如彼等有意外要求,請太後斷不可行。”太後曰:“我知道了。”又叩首奏曰:“革命黨徒無非是些年少無知的人,本不足懼,臣最憂者,是亂臣借革命黨勢力,恫嚇朝廷,又複甘言詐騙,以揖讓為美德,以優待為欺飾,請太後明鑑。南方為黨人占據,民不聊生,北方因為兩宮照臨,所以地方安靜,此正明效大驗。太後愛惜百姓,如殺賊安民,百姓自然享福;若是議和罷戰,共和告成,不但亡國,此後中國之百姓便永不能平安。中國雖弱,究屬中華大國,為各國觀瞻所係。若中國政體改變,臣恐影響所及,從此兵連禍結,全球時有大戰,非數十年所能定。是太後愛百姓,倒是害了百姓。”太後頷之。載澤奏曰:“今日臣等所奏之言,請太後還後宮,千萬不可對禦前太監說,因為事關重大,諸太後格外謹慎。”


    諭:“那是自然,我當初侍奉太皇太後,是何等謹慎,你不信,可以問載濤。”善耆奏曰:“載澤所言甚是,太後從先聖孝,今日與彼時不同。”太後不語,遂皆退。按是日被召凡十四人,惟四人有言,餘皆緘口,良可慨也。越二日,醇王叔謂偉曰:“你前奏對,語太激烈,太後很不喜歡。說時事何至如此。恭親王、肅親王、那彥圖三個人,愛說冒失話,你告知他們,以後不準再如此。”偉曰:“太後深居九重,不悉時局,然既不準溥偉說話,則以後之會議,是否與聞?”醇王麵現極憂色,良久曰:“你別著急。”


    餘曰:“太後既有此旨,萬無再違旨說話之理,然而目睹危險,天顏咫尺之地,何忍緘默?”醇王曰:“我處嫌疑之地,也不能說話。”餘曰:“五叔與溥偉不同,既是五叔為難,隻好以後會議時,溥偉不來可也。”醇王曰:“這兩日來不知是怎樣運動,老慶依然入朝,太後意思也頗活動,奈何奈何!”越三日,遂有段祺瑞等通敵請退政之電,人心大震。翌日,聞有禦前會議,不使餘知,無如之何。是日美國人李佳白來邸,諷餘主張共和。以大義責之,慚而退。越日,袁世凱派趙秉鈞、胡惟德、譚學衡來邸,告以總理大臣之苦心,民軍之勁勇,我軍搖動,種種危亂。餘曰:“時事至此,餘亦無法。


    但既忝列宗支,萬無首倡廢君退政之理,雖無政權,此時實難緘口。公等身為大臣,勸皇上降敵國尚不可,今乃勸皇上降亂民乎?”趙等愕然辭去。十二日午後,君主立憲會中有隆厚田者,惶遽來告曰:“頃得密信,趙秉鈞等密請袁世凱將諸皇族盡驅入宮,以兵守禁城,俟共和告成再說,又有派遣軍隊,護衛各府,名曰保護,實監其出入之謀。


    袁不從。趙秉鈞曰:醇王庸懦,固不足慮。恭王頗有才氣,請先除之。袁大笑曰:他不過讀幾本書,何況慶、醇、洵、濤諸人,都不喜他。他未必肯與醇王出死力,且無兵權,何必忙作這無味事等語。此吾輩探得之確信也,殿下宜速籌良策。”語畢匆匆去。偉即時稟明堂上,奉慈諭:既是這樣話,不必管他真假,惟有避之為妙,汝先行,餘亦二三日內赴西山矣。


    辛亥宣布共和前北京的幾段逸聞葉遐庵


    辛亥年底清廷之宣布共和,其樞紐在袁項城,為眾所周知之事實。袁氏後雖為國人所棄,但當時兵不血刃轉移大局,其中亦煞費經畫。溯由八月十九日(陰曆)至十二月二十五,中閱四個月,其中遺聞逸事甚多,顧見諸記載者殊少,隻尚秉和之《辛壬春秋》,敘述頗詳,但係正史性質;茲篇所述,則不賢識小,類乎劄記,聊供談助而已。武昌變起,瑞澂逃,蔭昌督師而不甚負責。當時清廷即分兩派:一派主張嚴申軍令,用親貴督師,以張撻伐;一派主張起用袁世凱。爭不能決,乃奏請隆裕太後決定。太後主起用袁,議乃定。其後一切均由此發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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