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等為什麽看中了袁世凱?是因為袁曾參加過強學會,被新黨黨人認為是一位同路人,而袁這時正在練新軍,手中握有兵權,如果能爭取袁加入,自可有一番作為。


    從這一點看起來就可以證明維新派的手法不夠高明,而且對袁世凱的認識不夠深刻。至於上麵的四個對策,第一策完全是空的,因為在北京附近的軍事指揮完全在北洋大臣榮祿手中,皇帝做了海陸軍大元帥毫無用處,根本掌握不到軍隊。至於第二策改元維新對當前局勢毫無用處。第三策遷都上海更是千難萬難。


    光緒在這四策中選了第四策,就是召見袁世凱。


    袁世凱自光緒廿一年(1895年)十月受命在小站練新軍後,到光緒維新變法時,已經練軍曆時兩年多了。在這期間他練新軍,加入強學會,受李鴻章和榮祿的寵信,是一個又新又舊的熱門人物。當時北洋大臣下麵統轄三支部隊,一支是董福祥的甘軍,一支是聶士成的武毅軍,一支是袁世凱的新建陸軍,在這三支軍隊中以袁世凱的新建陸軍最整齊,士兵訓練有素,軍紀嚴明,儼然成為那一時期北方的主力。


    由於袁半新半舊的政治態度,使維新派的人認為可以拉袁來擔任勤王的任務。


    光緒皇帝深知自己帝位搖動,必需有一良策來解救。當他接獲康有為等所獻四條密策後,乃立即採取爭取袁世凱為已所用這一策,於八月一日在頤和園召見袁世凱,溫語慰勉。袁離去後,並降旨嘉獎,命以侍郎銜專辦練兵事務。第二天(八月初二)又召見袁一次,勉勵袁努力任事。


    袁被光緒召見是公開的,守舊派不知袁的態度,見袁獲旨嘉獎,又加侍郎銜,當然怕袁已投效新派,於是立即請求榮祿應付可能的新變化。榮祿乃調聶士成守天津,以阻斷袁由小站調兵入京之路;調董福祥軍移駐長辛店以防不測。


    在七月底和八月初這些日子中,北京和天津,到處都是謠言,一說維新派要謀害慈禧;一說守舊派迫光緒前往天津閱兵時把他廢黜;還有個謠言說慈禧要毒殺光緒。光緒被這些謠言所困擾,也為自己的帝位而擔憂。


    八月二日他寫了一封密詔,交林旭帶給康有為:


    “硃諭: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遲,汝一片忠膽熱腸,朕所深悉。希愛惜身體,善自調攝,將來更效馳驅,共建大業,朕有厚望焉。特諭”


    當新政頒行時,光緒曾將上海《時務報》改為官報,派康有為督辦其事,隻是一連串新政推行中之一,康有為離不開北京,光緒也離不開康有為。不過,到了這時,情勢已非常緊急,光緒自己對當時情勢如何變化,毫無把握,希望康有為能夠離開北京,因為他是倡議維新變法的首腦,是慈禧和守舊派恨入骨髓的人,如果康有為不落在舊派手中,則康在外活動,當使守舊派有所顧忌,而康既可保持生命,還可待時而動,以相唿應。光緒這番苦心,實在是很令人感動的。


    當康有為於八月初三早上奉光緒密詔,要他速赴上海時,新黨的人知道這是紅色的警號,表示光緒皇帝的處境,危機四伏。因此康有為立即寫了一個謝恩的奏摺,聲稱決於初四日離京去滬,同時矢誓要拚命拯救皇帝。這封奏摺交林旭帶迴宮去。然後康和譚嗣同、梁啓超、康廣仁(康有為的兄弟)等籌商營救皇帝,和應付當前局勢的辦法。大家哭了一場,決定了幾個緊急步驟:一是由譚嗣同去找袁世凱攤牌,要袁站在光緒這一邊,以兵力保衛皇帝;一是由梁啓超到金頂廟容純甫那兒去刺探消息。而康有為則分向各方寫告別信,收檢行李,直忙到天亮。初四早晨九點鍾,康往訪英籍友人李提摩太,要見英國公使,而英公使到北戴河避暑去了。又去看伊藤博文,希望伊藤能往見慈禧,勸太後勿對光緒不利。


    譚嗣同是初三晚上由南海會館到法華寺袁的寓所見袁的。袁世凱在初一和初二都蒙光緒召見,初三晚上忽然見到光緒所親信的京卿譚嗣同來訪,當然知道一定有重大事件。


    他佯作鎮靜地迎接這位不速之客。他們坐定後略作寒暄,譚就單刀直入地問袁:“皇上是何等樣人?”袁答:“當然是曠代聖主。”譚說:“天津閱兵要行廢立的事,足下知道嗎?”袁說;“也曾風聞。”於是譚就拿出光緒的手詔給袁看,然後對袁說:“當前能救皇帝的,隻有足下,足下忠義著於天下又受皇帝特達之遇,今值皇上有難,足下若能救則救,如不願意的話,”說至此譚嗣同摸摸自己腦袋:“可往報太後,譚嗣同的頭顱可換足下的高位。”袁聽了變色說:“足下把袁某當作何等樣人?聖主是我輩共同擁戴的,足下與我同受聖主特達之遇,救護之責也是共同的,足下有何高見,某願聞其詳。”


    譚以低沉而嚴肅的語氣對袁說:“傳說榮祿奉太後密詔,預備趁天津閱兵的機會,脅迫皇上退位,另立新君。榮祿所恃的,是足下和董、聶三支軍隊,他要行廢立大事也必需賴這三支兵力。董、聶二軍如與足下新軍對抗,必非敵手,天下健者惟有足下。愚意以為,如果禍變發生,足下以新軍壓製董、聶兩軍,護衛皇上,驅逐舊黨,整肅宮廷,這是千秋大業,不朽的功勞。”袁也以嚴肅的口氣答說:“如果天津閱兵有變,皇上可移駕到世凱營中,傳諭殺賊,新建陸軍必能受詔完功的。”譚見已入港乃追問一句:“榮祿待足下有恩,足下如何能對付他呢?”袁一臉忠義之色答:“救君父是公,榮祿之情是私,公私不能兩全,惟有奉公而忘私。”譚覺得袁的確可以托以重任,於是就和袁詳詳細細地商量種種細節。最後袁對譚說:“現在營中槍彈火藥都在榮祿手中,事情既然如此急迫,仆必須先迴天津去做一番布置。”兩人互相叮囑一番,這時已是午夜,譚才告別。


    譚嗣同午夜訪袁,本是政治上一個大冒險,但是政治上的重要關頭,任何行動總有三分冒險性,當時情勢也實在沒有別的路可走,明知是險棋也隻好下了。據說林旭不贊成譚找袁,所以曾寫了一首詩給譚:“伏蒲泣血知無用,慷慨何曾報主恩,願為公歌千裏草,本初健者莫輕言。”這首小詩是借東漢末年何進召董卓兵入京誅宦官故事來警告譚。千裏草是指董卓,本初則指袁紹,都是影射袁世凱。


    袁世凱當時是一種什麽心境,實在很難說,他後來曾寫過一篇文章敘述整個事情的經過,在那上麵全是為了洗刷自己而作的交待,至於康梁後來所寫戊戌政變的文章,則是相反的說法。不過袁的任何決定,當然是他個人對自己人格道義以及曆史的一個很重要的決定。袁是個聰明機警,同時政治觸角很敏銳的人,他所作的決定,自然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同時也是衡量過成功和失敗的輕重。要知道當時的袁是一個新舊兩派的騎牆人物,他在新派中還是個守舊的。他如果擁戴光緒成功,大功隻在康、梁、譚等之下,何況與維新人物共事,無論在學識和政見上都屈居康、梁、譚之下;可是如果他出賣光緒和維新派,則他就是第一大功,在守舊派諸人中,除了李鴻章外,他便是第一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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