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的處境不知是李鴻章不知道,抑或李鴻章不關心,當中日兩國已麵臨最嚴重的關頭,加上朝鮮親日派和大院君宣稱要砍袁的腦袋的時候,李鴻章仍舊對袁的進退不作決定,袁雖多次電請北洋指示進退,亦沒有結果。這時袁乃求助於張佩綸,張正在天津,乃把袁的處境詳詳細細地報告李鴻章,李這才決定電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要召袁世凱下旗歸國。


    清廷根據一項事實召袁返國——那是由於日軍進占朝鮮京城後,親日派在日軍支持下進據王宮,脅迫朝鮮國王發表一項聲明:不承認朝鮮是大清的屬國,宣布朝鮮已獨立自主,廢除中朝之間的一切條約。


    袁世凱在光緒廿年(1894年)六月十五日下旗歸國,離開曾得意了12年的朝鮮。他的職務由唐紹儀代理。


    北洋軍閥史話


    五、張謇和袁的恩怨


    張謇字季直,號嗇庵,清鹹豐三年(1853年)出生,幼聰穎異常,四歲讀千字文能全本背誦一字不錯。11歲讀《詩經·國風》,塾師以“月沉水底”命對,張不假思索即以“日懸天上”,於是大家稱之為神童。16歲時應南通州試,排名在100名以外,大受業師宋某嗬責,指著張的鼻子說:如果有一千人考試,隻錄取999名,有一名不取的就是你。”


    張被責至為沉痛,乃於臥房窗上和蚊帳頂上大書“九九九”三字以自警惕。從此起早睡晚,努力奮進。中秀才後冒入如皋籍,改名張育才,參加縣州院試,次第考中。冒籍有如今天的偽造文書,因此涉訟,前後五年,到了21歲訟案平反,歸籍事始告段落,已負債千金,家況益苦。得到南通知州孫雲錦賞識,介紹吳長慶,吳頗重張人品文章,乃邀張入幕府專治機要文書。


    張謇和袁世凱首次見麵是在山東登州吳長慶軍中,張自訂年譜中曾記事:


    “光緒七年(1881年)四月,項城慰亭世凱至登州,吳公命在營讀書,囑餘為其正製藝。公(指吳長慶)語餘曰:‘昔贈公(吳父)以團練光複盧江(吳之家鄉),為賊所困,命赴袁端敏公(袁甲三)軍求救。端敏以詢之子侄,子文誠公(袁保恆)以地當強敵,兵不能分;侄篤臣(袁保慶)以紳士力薄,孤城垂危,主救。遷延時日,而盧江陷,贈公殉,嗣與文誠絕不過問,而與篤臣訂兄弟之好。端敏後命隨營讀書以示恤,義不應命。今留慰亭讀書,所以報答臣也。’慰亭為篤臣嗣子,先是積忤族眾,眾欲苦之,故絜其舊部數十人赴吳公,以吳公督辦海防,用人必多也。而防務實無布展,故公有是命。”


    據說吳長慶對袁世凱攜數十人冒昧從軍,頗不謂然,除留袁在營中讀書外,其餘皆給貲遣散。每月則給袁薪餉,亦無名義,袁大感失望。張謇奉命教袁八股,袁不能成篇,張亦無從刪改。但袁處理事務則井井有條。有一天晚上張和袁促膝深談,張問起袁的打算,袁說:“我家中有田可耕,衣食無缺,此來非為餬口,我以為中國現在正受到列強壓迫。法蘭西侵略安南,擾及我南洋沿海,中法戰爭遲早必起,如對法戰敗,列強或將群起瓜分中國。我當初因吳公膺海防重鎮,需才孔亟,正是大丈夫報國之秋,不料到此以後,見吳公溫雅如書生,並無請纓殺敵,投鞭斷流的氣概,所以我也沒有久居此地之意。”張聞袁這番話頗動容,乃向吳長慶鄭重推薦,吳才重視袁。


    吳長慶字筱軒,安徽盧江人,為淮軍名將。但與李鴻章不睦,朝鮮平東學黨後調防金州,不久病歿,諡武壯。十年後甲午戰敗,張謇以翰林院修撰有彈劾大學士李鴻章疏,震駭一時,其中有關吳長慶一段特節抄如下:


    “……盟血未幹,日乘韓亂,故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以六營東援,亂定後,再三以朝鮮政敝民窮,兵單地要,函請李鴻章及早為之修政練兵,興利備患。李鴻章怪其多事,痛斥其非。既而吳長慶疏請入朝自陳,卒亦不果。及十年春,吳長慶以三營移防金州,遂因與李鴻章積忤之故,憤恚致死。而朝鮮又有日人之釁,若非吳長慶尚有三營駐守其間,則今日之事,早見於十年以前。而李鴻章則又於十一年將駐韓三營全數撤迴,並罷吳長慶所定教練韓兵之事。日之所欲,鴻章與之;日之所忌,鴻章去之。如縱驕子,不至於敗不已,如飼餓狼,至於飽而猶不已。……”


    袁在吳長慶軍中時,吳命袁對張執弟子之禮,所以在那期間袁對張一直尊敬如師,每次寫信給張都尊稱“夫子大人”,不過後來袁做到北洋大臣後,給張寫信便改稱“仁兄”,於是張給袁的迴信調侃地說:“足下之官位愈高,則鄙人之稱謂愈小矣”。


    袁世凱在朝鮮時期年少氣盛,雖然出類拔萃但和同僚不太能相處,甚至和張謇也不甚愉快。從張謇執筆聯合朱銘盤(字曼君,江蘇泰興人,孝廉出身,袁之得會辦營務處,即朱向吳推薦)和張詧(字叔儼,張謇之兄)署名給袁的信上可以看出,這封信文句尖刻,頗有點過火。袁接信後隱忍沒有作答,張袁之間為此不通音問凡十年。張等給袁的信全文如下:


    “別後僅奉一書,因知司馬勞苦功高,日不暇給也。筱公內調金州,以東事付司馬,並舉副營而與之,竊想司馬讀書雖淺,更事雖少,而筱公以三代世交,肫然相信,由食客而委員,由委員而營務處,由營務處而管帶副營,首尾不過三載。今筱公處萬不得已之境,僅挈千五百人退守遼海,而以中東全局,為司馬立功名富貴之基,溯往念來,當必有感知遇之恩,深臨事之懼者。及先後見諸行事,及所行函牘,不禁驚疑駭笑,而為司馬悲恨於無窮也。司馬初來,能為激昂慷慨之談,且謙仰自下,頗知向學,以為是有造之士。此仆等貿然相交之始。迨司馬因銘盤一言之微,而得會辦營務處之號,委紮裁下,銜燈煌然,迎謁東撫,言行不掩,心已稍稍異之,然猶少年氣盛,不耐職事,需以歲月,或有進境也。東事擾起,適際無人,謇遂與司馬偕行,彼時司馬意氣益張,然遇事尚能奮厲,不顧情麵,節而取之,茲猶足多,曾不意一旦反覆,誇誕謬戾,到如今月所聞見者也。凡諸無據如自上申報以戈虛名,詭設同文館以穢物聽等事,尚不足以折司馬之心,姑不說。請即仆等所躬被者論之:一營務處常事耳,南北兩洋灃河,沿海道府州縣,往往有營務處之名也。仆等與司馬雖非舊識,要是貧賤之交,而往春初見,雖詡詡作公孫子陽見馬文淵之狀,一再規諷,不少愧悔。此一可笑。謇今昔猶是一人耳,而老師先生某翁某兄之稱,愈變愈奇,不解其故。此二可笑也。詧司筱公支應所,司馬既有領款,應具領結,詧因司馬問領結格式,遵即開寫,輒斥為何物支應所,敢爾誕妄,不知所謂誕妄者何在,勿論公事矣。詧於司馬平昔交情何如,而出此麵孔。此三可笑。


    顧此猶尋常世態也,司馬今貴人,不足以為輕重,更即,有關於司馬品行心術論之。司馬所謂營務處,分統三營之營務處也;會辦朝鮮防務,孝亭會辦也。公牘具在,文理昭然,而司馬劄封稱欽差北洋大臣會辦朝鮮防務總理營務處,將不屑於此間歟?則不應受事;將以此愚瞽東人歟?則東人不盡無知;將竊借北洋以欺人歟?則人不可欺。言官劾左寶貴者,列其妄稱欽差命字樣,不知司馬此舉與左寶貴何異,此其一。營務處是差事,而官則同知五品耳,於鎮將用劄,於州縣用劄,等而上之。將道員兼營務處者,於實缺提鎮亦當用劄耶?在司馬之意,豈不謂關防頒自北洋,便用北洋體製,彼州縣檢簿之印,無不頒自禮部,將亦與禮部一體耶?事例乖謬,此其一。既為孝亭會辦,同見國王便當孝亭居左,一應公事,便當會孝亭前銜。而事事任性,妄自尊大,威福在我,陵蔑一切,致使將領寒心,士卒怨沸,司馬將謂勢力可以攝人,權詐可以處事耶?不學無術,此其一。內地職官,惟實缺出則張蓋,若營務處營官從未見有用之者。幹嘉間冊使東臨,國王迓以肩輿,曾被詔旨申飭,事載朝鮮大事考例,而司馬居然乘輿張蓋,製五色馬旗,嗬殿出入,平時建兵船黃龍大旗,不知自處何地?置孝亭何地?置國家體製於何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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