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簡單。


    那日他清洗一切時,當然順便洗把臉,溪澗的水中有條小小的水蛭,順便又進入他溫暖濕潤的鼻腔。水蛭是雌雄同體的環節科動物,靠吸血維生。環境太好,定居於此。


    牠兩端有吸盤,吸附人體時,先開個y形傷口,隨即分泌出擴張血管的物質,和抗凝血的水蛭素,然後盡情吸血,至吃飽為止,每迴吸血量可達自身體積九至十倍。被長期入侵者會導致貧血。


    醫生噴射藥物麻醉了生猛活潑的水蛭,牠因昏暈,強力吸盤失去吸力。再以工具鉗扯出來。長約五厘米,健康、豐腴、肥美,一臉無辜。看來可以很長壽。


    就是這樣簡單。


    世上哪有冤魂?心魔?厲鬼複仇?血債血償?上身索命?


    ——在科學家、醫護人員、執法者的角度,一切都可以有理性解釋。


    「刮骨療毒」的懸案 (2005.5.31)


    探望朋友,剛做過手術,再健碩的人也虛弱乏力。他道:


    「開刀不痛,在麻醉藥過後醒來一剎那間,所有痛楚集體叩門似的,極痛,痛不欲生。」


    我們問:


    「何以不打止痛針?」


    「可以不打,盡量用自己的力氣去承受痛楚,不能依賴藥物。」


    「你以為自己是關雲長嗎?」


    「我有他一半的意誌力就好了。」


    關雲長「刮骨療毒」的故事你我耳熟能詳。沒有麻醉藥之年,如何把身體剖開動手術?


    古時候,大概有這些方法:


    (一)把病人手腳捆起,防他失控亂動。


    (二)用棍擊昏。


    (三)放血致昏——「放血」是古代中醫學上的一種刺血療法,找出特定穴位,以三棱針、梅花針、小眉刀、毫針粗者作刺絡工具,放血由點滴、豆大至數毫升皆有。


    (四)埃及人以鴉片加燒酒致醉,不省人事。


    (五)法國人用一根皮帶緊緊捆縛病者手術部位上方,令血不通行,造成麻木,減少痛苦。


    除此或有其它,都是收效不大的土法。而關雲長則索性「分散注意力」,頂硬上。


    三國時期,關公領兵攻打樊城,被曹仁的弓弩手射傷右臂。關平救父歸寨,拔出箭頭,原來毒藥已入骨,右臂青腫,不能運動,關公又拒「因小瘡而誤大事」,不肯退兵。瘡又不痊,隻得四方訪問名醫。忽一日,來了一位方巾闊服,臂挽青囊的大夫,原來是當時著名的神醫華佗,為他進行外科手術。


    華佗認為不早治,此臂會「無用」。本建議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關公將臂穿於環中,以繩係之,然後以被蒙首,不讓看,以免恐懼……


    關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他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令設酒席相待,飲了數杯酒,一麵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華佗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華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麵失色。隻有關公,不比世間俗子般懼痛怕醫,全程飲酒食肉,談笑弈棋,不當一迴事,全無痛苦表情。不一會,血已流滿一個盤子了,盡刮其毒,敷上藥,以線fèng好。


    關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


    「此臂伸展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


    華佗迴應:


    「某為醫生,未嚐見此,君侯真天神也!」


    這便是「刮骨療毒」,惜英雄重英雄的一幕。身旁將士無不敬佩。


    換作你我,恐怕早已痛死,不痛死也嚇死——陰柔的「暴力」才不寒而慄。


    更覺麻醉藥是多偉大的發明!


    於是我便追溯一下,世上最早發明麻醉藥的人是誰?


    ——誰知查探一番,竟發覺是華佗!


    他很多次實驗,反覆研究,自洋金花(曼陀羅)中提煉精華製成了麻醉藥,稱「麻沸散」,可全身麻醉無所覺,因而剖破腹背,抽割積聚,斷腸湔洗,除去疾穢,再加fèng合,敷以神膏,病者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平複。再高難度的外科手術,也順利進行。


    「麻沸散」是世上最早的麻醉藥,比美國人郎格1842年的發明,足足早了一千六百多年。華佗的配方沒有流傳下來,是因為梟雄曹操頭痛難忍,但又懷疑華佗的開刀手術是藉機謀害,所以拒絕醫療,還把華佗困死牢中。


    他臨終,試圖把配方(含曼陀羅花、香白芷、當歸、川芎、天南星……)交獄吏保留,那紀錄他一生行醫心得的冊籍和珍貴配方,因獄吏畏怯不受,就此湮沒了。


    「麻沸散」雖失傳,但在當時的確在使用中。活人無數。


    那麽說,他老人家在為關公刮骨療毒之前,是不是已在傷口上,敷了一層「麻沸散」,讓曼陀羅盡情發揮它的麻醉止痛功能,才「表演」一番?若是,難怪血肉之軀的關公,如此從容自得,傲視同儕,威猛到叫人瞠目結舌。


    究竟有沒有官醫勾結?


    是演技好抑或劇本好?


    他倆是否騙了我們二千年?


    真是一宗懸案。


    「不要子湯」 (2005.5.19)


    李碧華 轉自香港《壹周刊》


    清,富商賈榮祿率同妻妾三人,向官府狀告杭州西子湖畔,一家喚「春雨樓」的青樓。


    他痛斥該青樓老鴇龜公ji女讓他絕子絕孫。


    官甚奇。


    召來一幹人等問訊,才知因為「蝌蚪」。


    老鴇理直氣壯:


    「『春雨樓』的姑娘,個個如花似玉,風情萬種,公子哥兒王公富商都往裏鑽,兩客前後相碰找同一姑娘的『沖頭』熱鬧,就不多說了——」


    「短話短說!」


    「不想其中『花國狀元』,肚皮竟然鼓起來。我們急了,若再多幾個不爭氣的,『春雨樓』變了產房,豈不斷了財路?」


    龜公與老鴇在ji院中均擁有無上權威,他們都是老江湖了,這一刻笑臉迎人,瞬間翻臉不認,橫施辣手,亦是常有。


    懷孕的「花國狀元」紅蕊便被灌藥墮胎,痛得死去活來,亦因此身子很差,那個地方老是痛,落了個病根,身價大跌。


    當然,過不了多久,必有色藝著者出頭,成為另一「花國狀元」。紅蕊退居其後,老了不免甘作雜役。但如此一來,青樓確是虧了栽培之本。


    龜公道:


    「一個遊方道士給了我方子,就是吞服春夏之交的活蝌蚪,可以敗火避孕。」


    從前,婦女根本不懂得避孕,隻尋求土方,如吞服生雞蛋、在月事期間以藥物熏下身、抹上烏黑的爐灰行事……


    ji院求避心切,深信不疑,為免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樣淌走了,便依方子,遣人到池塘溝渠,把青蛙卵子化成的蝌蚪,打撈一大桶,著姑娘們排著隊,一個一個生吞。


    「呀!這些鼓著圓肚皮,黑黑膩膩的小怪物,誰敢吞?」姑娘們嬌喊連連,怕得往後退縮。


    老鴇和龜公惡狠狠地喊打喊殺,還威脅著:


    「話說在前麵,不肯吃的,若肚子有了貨,我就用鐵鉤子竹槓子給擠壓出來!」


    姑娘心知自己這一行,懷了孩子是大忌,沒有客人願在青樓留下骨肉。自己心愛的人,又無力贖身,重覓新生。每迴見姊妹月事至,「騎馬」的日子,自己遲誤了數日未見紅,已心驚膽怯:


    「毀了!是懷上了嗎?」


    所以一個一個閉上眼睛,捏著鼻子吞下一把活蝌蚪。


    可這又關賈榮祿什麽事?


    隻因一個恩客頗眾的紅人曼芝,迴嘴道:


    「這東西光我們吃,怕不保險,不如拿給客人吃,就萬無一失了。」


    「胡說,客人怎肯吃這種噁心的東西?」


    但之後兩三天,老鴇反覆琢磨姑娘的話,不無道理。但總不能明白相告,破壞情趣殺風景。人家來尋歡作樂,哪有後顧之憂?亦不會為閣下生財工具著想的。


    老鴇、龜公和青樓中的廚娘商量研究一番,終決定做出一道湯。


    他們先將蝌蚪瀝幹清水,加鹽嗆死,然後用剪刀剪開肚子,擠出肚腹內東西,全不要。再用鹽輕輕搓洗,洗去表皮黏液,沖洗幹淨後擦幹待用。


    雞蛋打破,隻要蛋青,加鹽、調料、濕豆粉攪拌均勻成蛋漿,加入蝌蚪。


    熟雞肉切成細片。口磨、香菇切成小塊。


    炒鍋置於旺火上,下豬油至五成熟時,下雞肉、菇丁、調料……然後加水成湯,沸後將掛了蛋漿的蝌蚪倒入,大沸後灑蔥花上桌。


    這湯好湯,味道鮮美無比,客人趨之若狂。


    ji院方麵私底下取名「不要子湯」,這是灶間一個秘密。


    賈榮祿雖是富商,但家有悍妻,以及二、三姨太,不敢外宿,隻在白晝來偷歡,吃過下午飯菜才走。這些「穿不節衫」,又稱「食飯粥」的恩客最受歡迎,因為不礙黃金時段生意。所以招待特別殷勤。奉香茗、奉檳榔、奉鴉片……「不要子湯」數他喝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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