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有英語課,華浩即便心沉不下來,也不敢不去,最起碼在表麵上他要告訴自己,你看,對於迎接四級考試我還是很有誠意的,因為我付出了專門的努力,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那次考試,隻需要等它來臨,然後心平氣和地參考,你的付出就會產生迴報。這樣的心理和想耿蘇的心理交叉控製著華浩的頭腦,但畢竟看到耿蘇無望,所以華浩還是進了電教室,由於害怕接受眾目睽睽的瞻仰,他早早就來了。裏麵已經到來的幾個學生還是詫異地看他一眼,在一個組織裏看到新麵孔,誰都會好奇的。華浩終歸還是擺脫不了被瞻仰的命運,隻是不再是眾目睽睽,而是被陸續進來的學生依次觀瞻,就象毛主席紀念堂裏人民群眾排著隊依次緬懷偉人的遺容一樣。弄得華浩臉上灰溜溜的很是尷尬。他原本是這個群體裏的一員,他本可以和他們打成一片,在這個世界裏得過且過,但是由於他不願意遷就於這個世界,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成了這群人裏頭的異類。等最後一個學生入座後,華浩就不用趴在桌上做遺體狀了,終於直起了已經彎得酸脹的腰。很快,那個從美國來的老太太笑盈盈地走進來,和大家親切地打著招唿,一屋子的人都在嘰哩哇啦,顯得他們彼此已經相當熟悉的樣子,卻聽得華浩直皺眉頭,隻是一瞬間而已,他華浩就被排除在了這種氛圍之外,成為一個多餘的人。他不倫不類地夾雜著這群人當中,還好,沒有人重視他,那個自美國來的老太太似乎也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所以華浩完成了被他們瞻仰的義務以後,就被順理成章地閑置起來。這麽長時間,這個美國老太太似乎愣沒有學會一點中文,嘴裏仍然是一個漢字都不蹦,這就很讓華浩憤慨,憑什麽就一定要讓懂中文的中國人再懂英語,而不讓懂英語的某國人再懂漢語呢?而且還要設那麽多種類的英語考試,就好象英語沒學好連一個合格的中國人都做不了!這是哪門子道理?華浩心裏發起橫來,強脾氣也被逼出來了,他聽著洋老師哇啦哇啦的天外來音,決定再也不理那個什麽勞什子四級考試,苦根村萬民、花姑、耿蘇還有那麽多可憐兄弟迫切需要他去拯救,他卻跑到這教室裏聽起靡靡之音來了,實在該千刀萬剮!如果英語最終沒過關,北醫大就不認為他是一個合格的醫學生了,那就痛痛快快離開這個世界,何必去跟這個世界一般見識!而且說實話,即便他英語考個滿分,華浩也很難認為自己是個合格的醫學生,所以如果他英語最終過關了,北醫大就認為他是一個合格的醫學生了,那他也要痛痛快快離開這個世界,何必跟這個昏庸的世界攪合在一起壞了自己的慧根呢?洋老師哇啦哇啦的英語沒有一句進了華浩的耳朵,既然他已被排除在了這片氛圍之外,索性再豎起幾塊無形的隔板將自己隔離起來以便神遊萬裏、魂飛天外。華浩若幹年後的又一堂英語課就在這樣神奇的狀態中完美地結束。


    中午在食堂打飯迴來的路上,居然碰到了那個美國老太太,其時華浩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才能混進三院住院大樓去探訪耿蘇,恍惚間一抬頭,遠遠看到了那個美國老太太從那邊走過來,雖然華浩認為這個美國老太太不會認識自己,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往旁邊的人群中躲閃,結果邪門的是,偏偏那個老太太還遠遠地向自己招手,華浩不能肯定她是否針對自己,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要假裝沒看見不予理睬,就太失泱泱文明古國禮儀之邦的風範了,所以他對著遠遠的老太太,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是不是在跟我打招唿,老太太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並且加快了行進的腳步。還能有什麽辦法呢?華浩徹底暈菜,低頭耷腦地等著接受外國語言的煎熬。一會兒,老太太就到了跟前,果然,老太太很興奮,嘴唇劈裏啪啦的一陣張合,一串串交響樂一樣的音符清脆地灑落,飄向華浩的耳鼓,鑽到華浩的腦膜上毫無章法地敲鑼打鼓,然後華浩的腦袋就轟隆隆響開了,華浩腦袋裏原本就存在的雲團、霧靄、棉絮、瘴氣、石頭等東西就被攪得顛三倒四、混雜成一團。說實話,老太太的聲音很柔和,聽起來很悅耳,隻是怪她運氣不好,碰上了華浩這麽一個倒黴腦袋,裏邊的混合物太多,原本美妙純淨的語言,被胡亂地接收、肆意地混淆以後,已經被稀釋成一個一個單詞,而且還是模糊不清的,華浩奮力抵抗大腦裏混合物的攻擊,聚攏大腦裏邊殘存的絲毫清爽,終於辨清晰了幾個單詞,那就是:「year」,「ago」,「see」,「not」,「long」,「today」,「you」,「ss」,「progress」。雖然華浩大腦裏的物品種類太多,但是由於想像力是一種飄忽的東西,所以還是不受它們阻礙的,華浩將這些單詞放在自己的意境裏進行反加工,差不多就明白了什麽意思,大致就是:多少年以前的課堂上我見過你,我已經好長時間沒見你來上課了,今天又看到你來上課,你真是進步了!是不是要加感嘆號,華浩還猶豫過,不過看老太太那麽興奮的表情,她應該是出自真心的誇讚,所以華浩還是將那個帶有真情實感的感嘆號也翻譯了出來。中心思想是明確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向老太太表明自己已經接收到了她傳過來的信息,那當然就是要對外國老太太說話了,說中文老太太是不懂的,可是說英文的話,華浩學了一輩子英語,到目前為止,他隻講過兩句英語,一句就是他有時感謝別人時不說「謝謝!」說「thankyou!」另一句就是有時和人再見時懶得說「再見」他說「bye!」,可是就這麽簡單的兩句話又如何能表達幹淨他內心對外國老太太的感激呢?是啊,至今為止,北醫大如此眾多的女人裏除了王艷麗還有誰投射過他一眼呢?而今天,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外國老太太卻用簡樸的語言告訴他,「我一直在關注著你呢!」,這讓華浩瞬間感覺到了莫大的溫暖,但是沒有辦法,由於他和外國老太太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所以這隻能是一種無言的溫暖。華浩思考進行時,外國老太太已經說完第一階段的話,正等著華浩對她的話進行銜接,沒有餘地了,華浩作為非聾啞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對著老太太打手勢,那太丟麵子,所以他隻好說話,為了能盡可能完整地表達他對外國老太太的感激,他打算將他會講的所有英語就是那兩句英語一起說出來,而且在聽起來不太離譜的前提下再進行適當重複,主意一定,就對著外國老太太脫口而出:「thankyou!thankyou!thankyou!bye-bye!bye-bye!bye-bye!」。說完以後,一想,既然已經跟人家拜拜了,那還留在這兒就不合適了,所以他不得不苦不堪言地轉身離開。扔下外國老太太怔在原地半天迴不過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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