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大家這麽說著好耍,誰知後來盼兒真就這麽辦了。這也是生活所迫,或者說命裏註定的吧。


    鐵柱一夥打棗3:的長年,割完了穀子,秋風漸起,田裏的活路越來越少,就象往年一樣散了夥了。有的進城去“打野力”抬轎子挑水或者幹別的打雜活路,有的下河去拉縴,走碼頭去了。‘唯獨鐵拄帶著個女娃兒,沒有辦法。去當長年,地主老爺倒是看得起鐵拄那一身氣力和手藝,卻不喜歡他多帶了一張吃飯的嘴。要去做點小買賣吧,他卻沒有本錢0摘來搞去,鐵柱除開他的那把二胡和盼兒的那副歌喉,什麽本錢也沒有了。鐵柱和盼兒既然不思憊落入沿門打蓮花落的乞討行列,討殘湯冷飯過日子,就隻有走進滑途賣藝的行列,憑自己的二胡和盼兒的演唱過日子。:這種日子當然比打蓮花落的乞丐過的日子稍好一點。


    鄉下的五大三粗的成年漢子,能跳會蹦的青年小夥子,還有大姑娘太嫂子老大娘老太婆,除開逢年過節,看玩擁子龍燈和花燈彩船,聽打川戲圍鼓,或#有幸去遠地趕廟會看熱鬧,平常是說不上什麽文化娛樂的。隻有燒香叩頭,求神拜佛,看端公跳神駔鬼,算做一種文化活動。年輕的小夥子有時碰上運氣,可以跑十裏八裏山路,到鄉場上去看耍猴戲的。這其實也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老頭,牽一隻也是餓得沒精打采的猴子和一隻鋨得楮瘦的老狗,他給猴子穿上紅背心,讓它提個小鑼,騎在狗背上噹噹敲著跑圓場,或者翻幾個跟頭,眺個“加官”,使向還沒有朿得及走散的觀眾乞討幾個小錢罷了。在鄉下能夠引起老太婆老大娘和大嫂,大姐興趣的是來了說“聖諭”的,講“善書”的。那種老頭,大概和三家村的冬烘先生差不多的打扮,衣服雖‘說〒已槌色,卻還冼補得很幹淨,穿得很周正,以表示他們的地位要比那些打蓮花的耍猴戲的,甚至於比那些賣唱的,都要高尚一些。他的脅孔下夾了一個印花布包袱,打開來是幾本線裝書,據說這是經過皇帝禦覽經過批準了的“善書”。他在隨便一個什麽院子31,搭上一張髙桌子,安好高凳子。大人小孩仍舊絕在自己搬來的小凳子上,圍坐在一周圍,好奇地看著這位皇帝派出來的鄉村巡迴宣傳大使,看他畢恭畢敬地向供在髙桌中央的皇帝萬歲牌作揖叩頭,然後登台講皇帝的“聖諭”。翻來覆去,總不外講那些對呈帝不忠對父母不孝對丈夫守節不貞,到頭來受到報應的故事。就是這些也頗能贏得婦女們和老大爺們的嘆息和眼淚。這在山村裏,便算是相當高級的文化享受了。


    鐵柱再也沒茌別的活路,隻好去賣唱求吃了。他真的去扯了幾尺細花洋布,fèng件短上農把盼兒打扮起來,買一根紅頭繩把大辮子紮起來。裏說沒有錢去買點胭脂水粉,盼兒把臉盤洗得幹淨,用打齟丫的紅紙在臉蛋上拍一拍,也顯得白中透紅,勝過胭脂水粉。加上那水汪汪的眼蹐顧盼自如,那水靈靈的樣兒,比那些塗胎抹粉的還強十倍。鐵柱不管3己的穿著打扮,也要把朌兒的黑漆牙板吊上紅綠綢帶子,給小鼓配上竹架子/他們也用不著排練,就按他們過去在長年叔權伯伯麵前演唱慨了的故亊,遊村串院,演唱起來。


    起初,鐵柱還不敢去鄉場上或大莊院裏去演喝,隻在那些不大的山村小院裏演唱。他想,隻要比討口子的身分髙一點就滿意了。那些討口子站在別人家的大0口,一麵扣打狗棍防著狺狺狂叫的狗,一麵打起快板來,數“蓮花落\完了大概能夠得到主人家賞一碗殘葜冷飯,倒進玻籃子被碗裏,拿到村頭厘角去吃,這還常常不免受到小孩子們的奚落和家狗的侵犯,也真夠傷心的了。鐵柱想,去打蓮花落求吃,他倒沒有什麽,可是怎麽能叫盼兒落到這樣的境地裏去呢?現在他和盼兒兩個是賣喝的,能夠被人歡迎走進大卩,在院子裏端一條凳子請他們坐上,讓他們從容地演唱。演唱一了能夠得到大家湊的幾個飯錢,或者被請進屋裏,平起平坐,讓他父女倆吃碗淡飯,喝碗淸茶。人格受到尊重,這比討口子好得多了,出乎鐵柱的意想之外的是,他們的演唱競然特別地#到歡迎,轟動了山村,都以為他們是從大碼頭下鄉來賣喝的藝人。你看盼兒長得那麽標緻,舉止那麽落落大方,演唱得那麽費氣0腸。鐵柱拉的二胡又是那麽打動人心,在鄉下哪裏見過?何況他們演唱的那段故事,又是那麽的引人入勝,捥轉有致,這樣的故事不要說那些當長年的當丫頭的聽了要落淚,就是大娘大嫂大姑娘以至青年小夥子們聽了,何繪「能夠平諍?


    就這樣,鐵柱帶著盼盼,從這‘個山村演唱到那一個山村,從山花怒放的春夭演噴到大奮紛飛的冬夭。臝得了多少跟淚和嘆息,贏得多少愛憐筘尊敬,就這樣,在這山鄉裏傳遍了一個優美的愛情悲澍,傳遛了‘個少女的動人的敗聲。


    鐵柱和盼盼隻在這些山村裏演唱,他們不想去跑大碼頭,雖然有人鼓動他們到那些繁華世界裏去掙大錢,到城市的說書場裏去,到熱鬧的茶園裏去賣鳴,一定可以叫座。不,他們不想去見大世麵,也不想去和大地方的歐手們爭短長。他們隻想用自己心靈的歌去感動這些窮鄉僻壤的“千人”,去洗滌他們的憂愁,去撫慰他們的痛楚。他們甚至連大的場鎮也不想去。他們向金沙江兩邊的深山地方趑走越遠了。這些地方是人們物質生活的貧瘠之地,也是人們文化生活的貧瘠之地,除開能聽到那種這山傳到那山的放牛娃兒的高亢的山耿,從來不知逝什麽唱戲,什麽說喝。正因為這樣,鐵柱和盼盼的說唱受到特釗的歡迎,他們也特別喜歡到這種山村去演喝。以至於在這一個山村還沒有唱完,下一個山村就派人來接他們來了。這樣遠近傳名,有的山裏的鄉場,也派人來迎接,希望他們到鄉場的茶館裏去演唱,鐵柱也不好拒絕,偶爾順路就到鄉場上去演唱幾天。


    就這樣抶柱盼盼用演唱來維持他們的生活,倒也自在,父女倆相依為命,世界上沒有什麽力量能夠把他們分開。年複一年,盼盼越發出落得標緻了,已經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模樣兒早已是楚楚動人,何況那櫻桃般的小嘴裏吐出黃鶯般婉轉的歌聲呢,何況那小指頭舉起竹籤子,在小鼓上敲出那麽輕快的節拍呢。


    有一天,鐵柱帶著盼盼,在一個小村裏演唱完畢,走進一個鄉場。這個鄉場名叫靠山場,名副其實地後靠兩匹大山,前臨從@匹大山中間流出來“條小河,小河在場邊繞一個彎子,流進場外一片平疇壩子裏去。靠了這一條小河,使這個壩子變得格外豐腴。現在正是初秋時候,卻還是到處一片綠蔭。隻#壩地的穀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微風中搖擺,掀起一層又一層泛黃的穀浪。看來過不了多久,要開鐮割穀子了。怪不得這個鄉場這麽大,遠望去一片瓦屋連綿不斷,就因為有這麽一個富饒的壩子,又加上山上的山貨從這個山口場進出,養得起人。在這山區地帶,象這樣的鄉場是不多見的。


    鋏柱帶著朌盼走進街雖去。這條街就是順著小河邊一溜擺下去,十分熱鬧,有各種洋。”雜貨,有許多吃食店,還有幾個大茶館。鐵柱和盼盼往常到鄉場上去求生活,大半是在場口找個空地,讓大家圍成一個圓子,便說唱起來。說唱完了,請大家在盼盼手裏拿著的翻過來的小鼓裏放幾個小錢,他們又趕到場的那一頭再去找個地方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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