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的小盼兒雖然才十幾歲,卻長得很出色了。正如大家說的,長得紅艷艷的,白生生的,水靈靈的,泡蘇蘇的。小盼越是長得標緻,越足成為鐵柱的老大一塊心病,就條一個秤錘掛在他的心上。他思想早一點看中一個長工後生,趕快過門成親,以免招惹是非。但小1份兒還小,不到吋候。乎時他不淮小盼兒出去拋頭露麵,隻在家裏做些家務活路。


    可是這怎麽能擋得住本鄉本土那些浮浪子弟的窺察,怎麽能不傳進本鄉大惡簕張家裏那個外號叫“騷捧〃的三少爺的耳朵裏去,怎麽能逃過他那饞貓一樣的眼睛?沒有過多久,騷棒就派管事的來找鐵柱。


    鐵柱眼見災星進厘,不會有好事情,冷冷地打了“個招唿;“張管事,請坐。”,


    “鐵柱,我給你道喜來了。”張管事坐下,拿出紙菸來招待鐵柱。鐵往拿出自己的短煙杆來,沒有接紙菸,也沒有搭腔。


    張管事誇了張家在本鄉的富實和勢力,又誇了三少爺的一表人才,於是提出要明媒正娶接小盼進屋的事。“這可是你們的天大喜事,真叫十年難逢金滿鬥。過門以後,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將來早生貴子,還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哩。”張管事以為加上這一段話做結尾,什麽木腦殼也是敲得響的,哪怕你是頑石,也會點頭的吧。


    但是出〒張管事的意料,對鐵柱說話競象對一根擀麵杖吹氣,一竅不通:鐵柱不僅沒有象張管事預料的那祥,感激涕零地立馬答應,反而冷&冰地說了一句,“我的小盼兒沒有那份福氣。”並且站起來,準備送客的樣子。‘


    “嗜,你的腦殼莫非是榆木疙瘩做的?這麽不通人情,人家是磕頭都請不到我來上門呢”張管事說。


    “那就請去找別人家吧,我的小朌兒年歲小,不合適?鐵柱還是那麽冷冰冰的,


    “年歲小,不要緊,先訂下了,等幾牟長大了再過門就是。”“不敢髙攀。”鐵柱還是那一句話。


    張管事看到鐵柱死咬住這句話不放,有些塵氣了,臉上變了顏色,說:你奠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喲。我把話說在前頭。”他站起來走出門口,迴頭又說彳我過兒夭來聽你的迴信。”便逕自走了。小盼兒在後麵灶屋裏聽得一淸二楚,等張管事一走,她就走出來撲在鐵柱的懷裏,早已是淚流滿麵了,她哭著說:“爸爸,爸爸,我哪裏都不去,就跟你一輩子。不要打發我出去吧。”


    鐵柱看到小盼兒傷心的樣子,就象針紮在心上一樣,小盼兒就是孫小芬的化身,這是他的良心和希望,是他的命根子。小盼兒的哭聲就象他的靈魂在唿喊。他抱住小盼兒的頭,用手把她臉上的淚水擦了,對她說:


    “小盼兒,我的朌盼,爸爸咋個會把你送進火坑裏去呢?”話雖然是這麽說,他心裏卻象打玦一般。他是知道張家在本鄉的勢力和手段的。文娶不行,就要武搶,這種事在張家,從那個老騷櫸開頭到下麵幾個小騷棒,發生的也不止一起兩起了。


    鐵柱一想起來,心煩意亂,就把他的破二胡我出來,胡亂地拉,拉得他傷心地掉了淚,小盼兒也陪著哭了起來。唉,夭下道路萬千條,就娃沒有窮人走的路啊!


    和鐵柱一起受苦的幾個鬆工夥伴,白犬聽說這件事,晚上都到鐵柱的茅屋坦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跟見禍事就耍落下來,卻誰也窣不出一個主意來。還是一個老長工勸他:


    “看起來,你想在這裏安個窩兒是安不下去的了,不如及早帶著盼兒跑出去,不然你是逃不出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閻幹手掌心的。”


    “如今兵荒馬21,活路也不好找,出去也是艱險路一條。”另—個長工為他擔心。


    “再艱險也比落進他們的磨子裏受夾磨的好。”老長工說。“我還是出去跑灘的好,哪怕落到討口子的下場,也服得多/鐵柱下了決心。


    一個月夜裏,鐵柱把他的全部家當收拾起來,還不籌一挑,他隻隨身帶了一把鐮刀。現在是快割穀子的射俟了,那些隨擁穀子時令的先後,由南闖北幫人家割穀#的打短工的隊伍就賽出發了,鐵柱沒有別的出路,隻有去趕上打短工銷穀子的隊伍,浪過這一秋再說。他臨走還沒有忘記帶上他的那把披二軔。過去的許多曰月,從這把破二胡的琴弦上概出來的低沉和悲愴的樂聲,正是他的心靈的聲苷,他可以從那琴弦上我到一點安想,所以他捨不得丟掉。他從前在孫大老爺家裏,用二胡的歡快的音符目蠃得了孫小芬的歡鉍後來孫小芬被關在觀音閣裏,又靠他的二胡和孫小芬通了消息,其後孫小芬被遠遠嫁走,投水自‘後,他文靠這把二胡來排瀵胸中的積怨和哀傷。現在又靠這把二胡來敘說他的淹浪生活的芾況了。他的這一點拉二胡本事是靠他腦子靈透,向一個算命的瞎子玀學來的,他不是一個音樂家,根本不懂得作曲子。他隻畏順著他的情緒的起伏波動,隨意拉的。琦是那種真情實感,不僅使他自己不覺掉下淚來,連和他一塊勞動的長工們,聽他拉起二胡來,也感到很大的安慰。’因為從他的二胡中:訴說出他們的痛普和希望。長工們常常三個五個到他的茅屋裏來0也用不著點燈,坐在茅屋外邊的石頭上,一麵吧著旱菸,一麵聽鐵柱拉二胡。一直要拉到深夜,鐵柱拉得倦了,大家也不用說一甸話,也沒有人嘆一口氣,各自熄滅了旱菸袋上的炮火,迴家睡覺去了。現在鐵柱要逃難去,臨走的夜晚,他用不著去請,就來了七八個長工夥伴。大家坐在那裏,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隻是要求鐵柱再拉拉二胡。鐵柱要和夥伴飣告別了,也很想拉一拉。他從他過年耍龍燈獅子的歡樂調子,拉到他和孫小芬的不幸的愛情,一直拉到他流浪的苦情。長工們都沉默了,連旱菸袋上的火光也看不到了。最後大家也沒有說一句告別的話,站起來各自走了。


    現在鐵拄把東西收拾好,馬上要走了,他除開掙飯吃要用的工具鐮刀外,就是帶著這把二胡。趁夭色未明,他挑起擔子,牽著小盼兒上路去了。


    他不知道往哪裏走,反正要逃出張騷棒的箱道外邊去。他想往南走,現在是快割穀字的時候了,到南邊去找活路也許好找—點。於是他向南邊無目的地走去了。


    果然,走了兩天後,地勢越來越平坦,稻田越來越多,稻田裏的穀子黃燦燦的一片連一片,迎風搖擺。有的田塊&經開鐮了。這是一個求吃的好地方。他知道這一帶的風俗就是這樣的。地主老財們總不想多請長工多花錢,總喜歡在農忙的時候請臨時短工。這樣,沒有固定活路,也沒有固定老闆,可供僱傭的流浪漢到處都是。特別是秋天割穀子的時節,賣零工的漢子成群成夥,從南到北,一路割上去,雖說汁水流了一路,卻也可以吃幾頓飽飯,還可以喝酒吃肉,還可以結交一些窮漢朋友。


    鐵柱走到一處正在開鐮割穀的田邊,開口問了,“請問這位割穀子的大哥,你們這裏還缺短工嗎?”


    那個埋頭割穀的青年抬起頭來,看到鐵柱,並不感到奇怪,隻是奇怪地望著鐵柱挑了一副擔子,擔子上還掛得有一把二胡,更特別的是他還帶著一個女娃兒。這和他們一般賣零工的大不一樣。他們出來賣零工,除開一把鐮刀和一個裝有兩三件換洗衣服的小包袱外,就隻剩下兩隻勞動的手和一張吃飯的嘴了。為什麽這個打短工的挑著家當,帶著娃兒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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