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奔到船邊,還在大喊:“莫忙,莫忙沉河,等我上來。”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正是吳老太爺的麽小姐吳永潔。這是怎麽摘的?吳二和王三幾個青年都看傻了。


    吳永潔十分敏捷地跑過大船的跳板,到船板上來,一下撲到被單包上,對吳老太爺跪了下來,哭著哀告:“爸爸呀,你放我跟著他一塊去吧,我願意和他一起去死!爸笆呀。”她人哭了起


    這件事真是出乎大家的意外,都在岸邊喧嚷了起來,連吳老太爺也感到意外了,雖然他的意外和別人的意外是不相同的。他的憊外蠱他想。”這個傻女子,我用掉包辦法救了你,你不在家裏待著,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胞來,往鬼門關裏擠幹啥,


    吳老太爺的確沒有想到,這女子是這樣的癡情。夭黑以後,把她從被單包裏拖出來,關進黑屋裏,吳老太爺滿心以為她的命被爸爸救了出來,會偷偷地藏在黑屋裏不動,等他在河邊辦完了沉河的儀式,迴來放她出來,連夜連晚送出吳家大灣,上省城去過日子,誰知道這個女子偏不領情,卻在黑屋裏又打又鬧,終於把門撞開,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河邊來,就是要和她的情人一塊去死。你說這還有什麽辦法?


    “踐骨頭,你硬是要找死呀?”吳老太爺氣得不得了。“我願意死,我願意跟他去死……爸爸……”吳永潔死死哀求,又哭又鬧,並且用手去撕那被單布,想鑽進去的樣子。


    吳二和王三明白了,原來是吳老太爺在家裏掉了包了。那麽,這包裏邊是啥子人呢?為什麽一點也不出聲音?他們還一直以為裏麵包的是那位吳少爺和吳永潔這一對呢。他們兩個知道一下水就會得救,從此遠走高飛,過快活0子去,所以現在包在裏邊一直不出聲音。現在包的是什麽人?為什麽就要拿去沉河了,還一聲也不叫?吳二把活扣一拉,被單包就散開了。哬,那兩個人都滿嘴塞著棉花,根本叫不出聲來。吳二把他們嘴裏的棉花扯了出來,那位旲少爺一下就把吳永潔拉住了:永潔。”


    “啊,我們一起死去吧。”吳永潔一把摟住自己的情人,再也不放手,嗚嗚地哭了起來。


    從包裏出來的另一個人,吳二王三一看,哬,原來是才給她立了貞節牌坊的吳王氏這個老太婆。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這個吳王氏並不顯得激動,倒是十分冷淡的樣子。吳金太爺見吳王氏被放出包來,扯去了口裏的棉花,他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一縮,怕吳王氏來抓扯他。這老太籠卻沒有上前去抓扯,反倒很隨便的樣子,冷冷地說,“你叫人來叫我去,說有要緊事要商量,我來了,你卻不見,倒叫人把我抓起來,嘴裏塞滿棉花,不分青紅皂白,估倒把我和這男人捆在一起,捆進被單包裏。原來你是要我來給你的麽小姐當替死鬼呀。我一直在盤算,我就是死了,變成鬼了,也要來找你,算清今天這一筆帳以後,還要算清過去的那筆帳。沒有想到,我活著就能和你算帳,哈咍哈哈!”


    這個老太婆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的可怕,叫人聽起來感到毛骨悚然。


    吳老太爺簡直嚇得發了昏,簌簌地直見發抖。他沒有想到今晚上在這麽多人的麵前,在女兒的麵前,受到公眾的審判,法官便是他的年輕時代的相好女人,不久前還為她立了貞節脾坊的女人吳王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跌坐在船板上。


    吳王氏還是那麽冷靜,象檢察官在讀起訴書一般。她說:“你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你不久前才把一對相好的青年沉了河。你現在又想把這個青年,你的女兒的情人,還搭上我,拿來沉河。你想一箭雙鵰,又救了你的女兒,又害死我,滅了我的口。誰曉得青夭開了眼,硬是不饒你這種惡人,鬼使祌差,叫你的女兒跑出來救了我。”


    這個老太婆停下,喘了一口氣,向禺暗的天空望了一眼,用手合掌禱告的樣子,又繼續她的控訴:“你現在還想照你的老規矩,把這一對相好的青年沉河嗎?那好呀。不過,你沒有沉他們以前,先把你自己沉了河,把我和你捆在一起沉了河再說吧。哼,你以為給我修了貞節牌坊,你就把你的罪孽冼刷幹淨了?老天有眼,牌坊修不起來,掉了石頭。我隻好做一個象你的紙人拿去燒了。”


    她用手趵大家一揚3憤慨地說:“你們都聽到,都來作證,我背去燒的紙人就是他,吳廷臣大少爺。詼沉河的是他和我,你們把我們兩個捆起來沉河吧,我甘心陪他去見閻王,到那裏打官司去1你們來呀,來捆呀。”


    她的這一席話,把大家都聽得呆了。一個人也沒有出聲音,隻聽到夜風在唿唿地吹,大河的水在咆哮著滾滾流去。還有吳永潔抱住她的情人的飲泣聲。


    吳王氏突然竭盡她的力氣唿喊一“你們來把我們捆起來吧,沉河!哈哈哈哈,沉河!”大家沒有動靜,擔心著,天是不是要塌下來,地會不會陷下去,大河會不會倒流。


    吳王氏站起來動手去扯吳老太爺,叫,“我們一起去死吧。在這陽世間打官司我打不蠃你,到閻王那裏和你打官司去吧。”吳老太爺木然不動,似乎也不害怕吳王氏來扯他去跳水了。鉭足他忽然感到血往汄頂上一湧,一下昏倒了,再也不醒人事。


    故事擺到這裏算完了,下麵的事無須多說了。什麽?你們問那個吳老太爺怎麽樣了?我後來聽說他被人抬迴家裏去,就犯了癲症,一天胡言亂語,總說那一對青年男女,王三拐和吳永芳來找他來了,他到處亂藏亂躲,碰得頭破血流。過不多久,他一病不起,鳴唿哀哉了。


    你們還要問旲永潔後來怎麽樣了嗎?還要問那個吳王氏後來怎麽樣了嗎?


    我先說吳王氏。她迴去以後,要求推倒她的貞節牌坊,可鳧誰也不願意把一個好好的工程推倒,她親自拿棍子去打,拿刀去砍,也隻砍出幾道小口子,貞節牌坊還是巋然不動。她在那裏向大家宜傳,再不要守節了,寡婦的日子是最痛苦不過的日子。後來聽說她吃齋念佛去了,說退要贖取自己的罪孽。


    說到吳永潔和她的情人,那一對靑年,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他們在大家同意之下,結了婚了,不久他們都上費城去了。以後在哪裏千什麽,我也說不清了。


    羌江釣徒擺完了他的龍門陣,大家很沉默了一陣,都不勝嘆息。同時也叫大家吃驚的是羌江釣徒平常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今夭卻擺得這麽有聲有色,從沒有出過故障。


    後來有人懷疑,怎麽他知道得那麽仔細?他說的那個“遠房姓吳的青年”始終沒有說出他的名字來,這裏麵有什麽講究?是不是就是他0己?他本來是姓吳呀。因此有好事之徒,故意問他:


    “那個‘姓吳的青年,到底是誰?他叫什麽名宇?後來到了省城幹什麽去了。”


    羌江釣徒沒有迴答,隻說:“‘遠房姓吳的青年,就是吳老太爺的那個遠房青年嘛,還能是誰?你問得禾免太怪了。至於他的名字,我的確是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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