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七說話得聲音嘶啞無力,全不似小孩的朝氣蓬勃。


    蕭十七身上的幾處傷病,屬此處最輕,但也屬此處最為兇險。


    在蕭十七第一次開口講話之時,老道士就以一種從未有過嚴肅語氣,告誡當時根本聽不懂的蕭十七道:“十七啊,萬不要再嚐試溝通天地靈氣,用自己本音說話了。”


    老道士此話一出,別說年幼的蕭十七一臉疑惑,就連一旁的尹初晴也是傻傻的不能理解。


    看著麵色凝重的老道士,尹初晴弱弱的問道:“道長,十七這麽小,根本不知道您在說什麽的,您要不跟我交代下,我以後盯著十七。”


    老道士望著此刻一臉癡相的尹初晴,長歎了一口氣,還是耐心解釋道:“十七身上雖然有一些毛病,但並不意味這些地方就壞的。”


    “哦...啊?”尹初晴嘴唇微張應道。


    老道士說道:“我舉個例子,初晴你雙腿健全,平時行走無礙,但若是給你的雙腳戴上枷鎖,你就會變得舉步維艱,難以正常行走了,但僅是這樣,並不能就說是你的腿壞了。”


    老道士說的通俗,尹初晴思考了一會兒,就點頭表示理解。


    “十七身上的情況亦是如此,他在娘胎之中便受到了天命桎梏,就如同常人被鐵鏈鎖住一般,便是這本不屬於十七自身的負擔,導致了他出生之後越來越虛弱,使他的五感行識都有別與常人。”


    “隻是十七喉舌的‘枷鎖’似乎並不像其它地方的那樣牢固,以至於他可以勉強開口說話。”


    尹初晴略帶疑惑的道:“那按道長您舉的例子來說,十七現在的情況,應該就屬於是身上的枷鎖開始鬆動了吧?”


    老道士點了點頭。


    尹初晴道:“那我隻要努力掙脫腳上的鎖鏈,行動不就恢複正常了麽?十七若也是如此,這便應該是好事吧?怎麽道長反而還露出了愁容?”


    老道士掃了一眼尹初晴,平靜道:“你會自己給自己戴上枷鎖麽?”。


    尹初晴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她不明白老道士為什麽要這樣問。


    老道士道:“那枷鎖會自個兒從你身上長出來麽?”


    尹初晴又搖了搖頭。


    老道士眯眼道:“那就奇怪了,枷鎖是怎麽把人鎖住的呢?”


    這一刻,尹初晴好似明白了什麽,她恍然大悟的開口說道:“是有人把...”


    老道士不等尹初晴說完,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戴上枷鎖’本身沒有任何的意義,關鍵是給什麽戴,為什麽要戴...”


    “給巨龍戴上枷鎖?它會掙脫。”


    “給山川戴上枷鎖?它不會在意。”


    “可如果給人戴上枷鎖?那他就成了囚徒。”


    “所以‘囚徒’才是目的...”


    “囚禁你的不是枷鎖,而是給你戴上枷鎖的人,隻要這人還在,你掙脫了多少枷鎖,又有什麽關係呢?”


    尹初晴張大了嘴巴,愣在原地。


    老道士並沒有給尹初晴消化理解的時間,再次平淡的說道:“平日裏買菜,你見過試圖逃離鐵籠的家畜,被主人家發現後的下場麽?”


    尹初晴聞言一愣,還不待她有所思考,一旁坐地玩耍的蕭十七就給出了答案。


    隻見蕭十七突然間就蜷縮成了一團,麵色蒼白無比,嘴唇卻是猩紅的如同要滲出血來一般。


    此刻蕭十七的嘴巴裏,如有千刀亂絞,嘴舌難閉,口腔裏不能生津,便無法吞咽口水,不多時,蕭十七的喉嚨深處便開始幹裂出血,而那溢出的血液,又是如同霜雪般的冰冷刺骨,它們緩緩滲入蕭十七內髒之中,撕心裂肺。


    而蕭十七的舌根處,則是熾熱滾燙,如飲沸水。


    蕭十七恨不得將手伸入嘴內把喉管連根拔出,隻是年幼的他,連解脫自己的力氣尚也不曾擁有。


    瞬間而至的痛苦,造成了蕭十七身體劇烈的痙攣,本就虛弱的他,現在算是徹底喪失了身體的控製權。


    即便是常年飽受各種無端病症折磨,忍耐力早已強於尋常孩童的蕭十七,在這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空前的痛感之前,也是難以支撐的崩潰了。


    這痛苦,甚至讓蕭十七發不出一點聲音。


    看著此時連掙紮都做不到的蕭十七,老道士苦笑了一聲道:


    “十七啊,這便是試圖掙脫的代價。”


    地賦天予,豈是兒戲?拔舌之症,正是如此!


    在如此場景之下,尹初晴早已亂了分寸,她跪在蕭十七的身邊,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她想要抱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尹初晴帶著哭腔的說道:“十七,對不起,小姨再不逗你講話了,再不逗你講話了,是小姨不對,是小姨害了你,你不該喊我小姨的,不該讓你喊我小姨的...”


    “道長...怎麽辦呀...道長...你快想想辦法呀...”


    而年幼的蕭十七所講的第一句話,正是尹初晴日夜都在他身邊念叨的“小姨”二字。


    方才蕭十七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他興奮的跑到了尹初晴的身邊,使出全身的力氣,喚出了“小姨”。


    那聲音猶如黃鶯出穀,清脆動聽,幾乎讓尹初晴為之著迷。


    可是不過片刻,蕭十七就落得了如此下場。


    尹初晴嚎啕大哭道:“都怪我這個天煞孤星,害了身邊所有的親人還不夠,現在又來害你...”


    就在此時,蜷縮在地的蕭十七,不顧痛苦,艱難的將唇齒張開,竟是再次發出了聲音。


    聲音還是如方才那般明亮,隻是這次蕭十七說出了四個字,“小...yi...師...hu...虎...”


    盡管年幼的蕭十七發音還不標準,但老道士還是第一時間聽懂了蕭十七在說什麽。


    蕭十七竟是又喚了他們一聲。


    老道士嘴角一抽,非但沒有一絲感動,反而還厲聲喝道:“你這個孽徒,才叫你不要說話。”


    但見老道士一步上前,扣指輕彈於蕭十七眉間,一擊之下,竟是將蕭十七敲暈了過去。


    老道士輕聲道:“這般痛楚,即便是讓十七昏睡過去,不稍片刻,他也會被疼醒的。”


    “如此做法,隻是為了讓他先閉上嘴,以免把事情變得更糟。”


    老道士怕尹初晴擔心,遂解釋了一通。


    半晌,卻無人應答。


    老道士不由迴頭看去,發現尹初晴竟還在那裏掩麵抽泣,已然是哭到了無我的境界。


    老道士沒好氣的吹了一下胡子,又是一指,彈到了尹初晴的腦門上。


    尹初晴這才紅著雙眼,抬頭看向老道士,嘴裏嗚咽著說道:“道長,讓我再看看十七,一會兒我就去收拾東西...”


    老道士一臉疑惑,“啊?”


    尹初晴摸了摸眼淚,故作堅強道:“不用道長你趕,我自己會走的...哇...哇...”


    老道士徹底無語了,心道:女兒家的心思都這麽跳脫的麽?貧道一句話都沒說,她怎麽自己就帶入情景了,唉,怎麽又哭起來了。


    老道士趕緊安慰道:“貧道並沒有趕你的意思,況且十七的情況,也怪不得你。”


    尹初晴哽咽道:“那道長你方才敲我?”


    “貧道是讓你去做點吃的,一會兒十七疼醒了,總不能餓著肚子繼續疼吧...”


    尹初晴見道長沒有怪她,臉上的哭相剛有所收斂,但聽得十七還會繼續疼時,立馬又成了一副涕淚橫流得樣子,“怎麽還不能好啊...嗚...嗚...”


    老道士見尹初晴又哭了起來,也是沒了辦法,長出了一口氣後,無奈道:“罷了罷了,貧道自己來。”


    這些年,尹初晴也經常帶蕭十七四處求醫,無論是現代醫學,還是古典偏方,她都想辦法嚐試過。


    老道士心中明了,但卻從未對尹初晴說破過原因,或許老道士也希望是自己錯了吧。


    隻是終究無果。


    再後來,蕭十七自己也就發現了,隻要他不用自己本音,而是順其自然的用嘶啞的語調講話,那麽他也可以做到與人正常溝通,而不受那拔舌之苦。


    “隻是可惜了你這副好嗓子,明明那般好聽,卻不能隨心發聲,要是能再聽一次那聲音,該多好呀。”


    蕭十七警惕的看向尹初晴,沙啞道:“小姨...你好像又開始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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