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訂雲者當係改定之本,唯弢園生於道光戊子,在戊戌年已是七十一歲,不


    知其尚在人間否,且亦不能料他有如此老興來重印此書否也。所以現在看來,


    此定稿似隻有長沙的刻本,後來不曾複刻,我於無意中得到,所謂覺得喜歡


    就是為此。


    《雜事詩》原本上卷七十二首,下卷八十一首,共百五十四首,今查定


    本上卷刪二增八,下卷刪七增四十七,計共有詩二百首。至其改訂的意思,


    在十六年的自序中很明瞭地說道:


    餘於丁醜之冬奉使隨槎,既居東二年,稍與其士大夫遊,讀其書,習其事,擬草《日


    本國誌》一書,網羅舊聞,參考新政,輒取其雜事衍為小注,串之以詩,即今所行《雜事


    詩》是也。時值明治維新之始,百度草創,規模尚未大定,..紛紜無定論,餘所交多舊


    學家,微言刺譏,恣嗟太息,充溢於吾耳,雖自守居國不非大夫之義,而新舊同異之見時


    露於詩中。及閱曆日深,聞見日拓,頗悉窮變通久之理,乃信其改從西法,革故取新,卓


    然能自樹立,故所作《日本國誌》序論往往與詩意相乖背、久而遊美洲,見歐人,其政治


    學術竟與日本無大異,今年日本已開議院矣,進步之速為古今萬國所未有,時與彼國穹官


    碩學言及東事,輒斂手推服無異辭。使事多暇,偶翻舊編,頗悔少作,點竄增損,時有改


    正,共得詩數十首,其不及改者亦姑仍之。嗟夫,中國士夫聞見狹陋,於外事向不措意,


    今既聞之矣,既見之矣,猶複緣飾古義,足己自封,且疑且信,逮窮年累月,深稽博考,


    然後乃曉然於是非得失之宜,長短取捨之要,餘滋愧矣。


    黃君的這見識與態度實在很可佩服,梁任公的《嘉應黃先生墓誌銘》裏說得


    好:


    “當吾國二十年以前未知日本之可畏,而先生此書(案指《日本國誌》)


    則已言日本維新之功成則且霸,而首先受其沖者為吾中國,及後而先生之言


    盡驗,以是人尤服其先見。”不特此也,黃君對於日本知其可畏,但又處處


    表示其有可敬以至可愛處,此則更難,而《雜事詩》中即可以見到,若改正


    後自更明瞭了。原本卷上第五十詠新聞紙詩雲:


    一紙新聞出帝京,傳來令甲更文明,


    曝簷父老私相語,未敢雌黃信口評。


    定本則雲:


    欲知古事讀舊史,欲知今事看新聞,


    九流百家無不有,六合之內同此文。


    注雲:


    新聞紙以講求時務,以周知四國,無不登載,五洲萬國如有新事,朝甫飛電,夕既


    上板,可謂不出戶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於邸報,其體類乎叢書,而體大而用博則遠


    過之也。


    此注與原本亦全不同。以詩論,自以原本為佳,稍有諷諫的風味,在言論不


    自由的時代或更引起讀者的共鳴,但在黃君則讚嘆自有深意,不特其去舊布


    新意更精進,且實在以前的新聞亦多偏於啟蒙的而少作宣傳的運動,故其以


    叢書(eneyclopaidia)相比並不算錯誤。又原本卷上第七十二論詩雲:


    幾人漢魏溯根源,唐宋以還格尚存,


    難怪雞林賈爭市,白香山外數隨園。


    注雲:


    詩初學唐人,於明學李王,於宋學蘇陸,後學晚唐,變為四靈,逮乎我朝王袁趙張


    (船山)四家最著名,大抵皆隨我風氣以轉移也。白香山袁隨園尤劇思慕,學之者十八九,


    《小倉山房隨筆》亦言雞林賈人爭市其稿,蓋販之日本,知不誣耳。七絕最所擅場,近市


    河子靜、大窪天民、柏木昶、菊池五山皆稱絕句名家,文酒之會,援毫長吟高唱,往往逼


    唐宋。餘素不能為絕句,此卷意在隸事,乃仿《南宋雜事詩》《灤陽雜詠》之例,排比成


    之,東人見之不轉笑為東施效顰者幾希。


    日本人做漢詩,可以來同中國人唱和,這是中國文人所覺得頂高興的一件事,


    大有吾道東矣之嘆。王之春《東遊日記》卷上光緒五年十一月初三日紀與黃


    公度參贊相見,次日有題《日本雜事詩》後四絕句,其四雲:


    自從長慶購雞林,香爇隨園直到今,


    他日新詩重譜出,應看紙價貴兼金。


    即是承上邊這首詩而來,正是這種意思,定本卻全改了,詩雲:


    豈獨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橫馳。


    不知近日雞林賈,誰費黃金更購詩。


    注仍如舊,唯末尾“往往逼唐宋”之後改雲:


    近世文人變而購美人詩稿,譯英士文集矣。


    就上文所舉出來的兩例,都可以看出作者思想之變換,蓋當初猶難免緣


    飾古義,且信且疑,後來則承認其改從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樹立也。胡


    適之先生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敘黃君事雲:


    “當戊戌的變法,他也是這運動中的一個人物。他對於詩界革命的動機


    似乎起得很早。”他在早年的詩中便有“我手寫我口”的主張,《日本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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