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者乃永劫及無邊的人生,是烏可以無言乎。人有所怨,可以為詩,抑亦聖


    人之所取者也。


    胡逸民先生壯年奔走革命,民國建立後曾司獄政,並任南京監獄事,今


    乃以事被幽於老虎橋,忽爾下階,幾同入甕,處境如此,可以怨矣。時值亂


    世,會逢百罹,處此境者不止胡先生一人,惟千萬人有此情意而不能言,代


    言者乃不可少,此亦是能言者之責任。國亂民困,有淪肯及溺之懼,及今不


    言,對於祖國是愈疏也。孔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雖多亦奚


    以為。”詩有益於治道,乃為不虛,胡先生之作,庶足以當之矣。


    三十七年三月十三日,會稽周作人序。


    □1948年作,1978年刊,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編文集


    吶喊索隱


    欠了《子曰》一筆文債,無法償還,心裏老是惦記著。忽然想到《阿


    q


    正傳》要製電影上銀幕了,關於阿


    q的性格想說幾句話,目的是湊成一篇文


    章,可以還債,並不是有什麽新的意見發表,可以供製電影片之參考。我以


    為阿


    q的性格不是農民的,在《故鄉》中出現的閏土乃是一種農民,別的多


    是在城裏鄉下兩麵混出來的遊民之類,其性格多分與士大夫相近,可以說是


    未蛻化的、地下的士大夫,而阿


    q則是這一類人的代表。阿


    q性格中最明顯


    的兩點是精神的勝利與假革命。士大夫現在稱為知識階級,精神的勝利至今


    還是他們的最重要的武器,以精神文明去壓倒外來的物質文明,以固有道德


    去鎮伏異端的民主思想,以綱常名教風化正氣等名詞為盾牌任意的罵倒別


    人,這類的事情大家見聞得很多,證據已經很是充足了。阿


    q的假革命即是


    投機,而投機又是士大夫擅長的本領,我們不去別處找證據,隻就《正傳》


    所記的看去,也就足以為證了。阿


    q本來是個正統派,他最厭惡那“假洋鬼


    子”,又叫他作“裏通外國的人”,至於對於革命黨,更是“一向是深惡而


    痛絕之的”,可是一聽到城裏革命黨起事,他就決心去投革命黨,因為他可


    以“要什麽就是什麽”了。最妙的是阿


    q想到第一去革靜修庵尼姑的命,走


    到那裏的時候,卻已遲了一步,據老尼姑告訴他說,”他們已經來革過了”,


    那就是秀才和假洋鬼子,他們除打碎了萬歲龍牌之外,還革走了一個觀音娘


    娘座前的銅香爐。阿


    q到底是未蛻殼的士大夫,所以弄不過他的前輩,但是


    這裏便已可證明他們三位都是一夥兒的同誌了。雖然作者後來覺得有點厭煩


    起來了,趕緊把阿


    q槍斃了事,就把《正傳》結束起來,其實這幹事實不盡


    相符,不但阿


    q本人在民國初期依然健在,依據道理說來,他比起秀才等正


    牌士大夫來固然相形見絀,難免失敗,但既是士大夫的一流,他盡有本事應


    付環境,不會投進網羅裏去的。總而言之,阿


    q與秀才假洋鬼子趙太爺等在


    《正傳》裏都寫得很可笑可氣,但我們也要理解他們,這不是他們自己的錯,


    我們不能相信中國人的遺傳性不好,錯處還是在中國的曆史上,這樣整千百


    年的生活專製之下,養成這樣的習慣,如阿


    q們所表示的,別一方麵則如閏


    土的苟且生存,那是鄉下農民的例子,至於原因還是相同,即專製封建的社


    會所造成者也。


    我本來想將上邊的意思再拉長一點,寫成二千字,也就可以繳卷了。可


    是我拿起《吶喊》來翻了一遍之後,覺得此外還有好些材料可以談談,所以


    改變方針,動手來寫這一篇索隱的文章了。我並沒有胡老博士的曆史癖與考


    據癖,也沒有這能力,但是恰巧我得著了好些材料,不趁這機會利用了,擱


    著也很可惜,便就記憶所及,零零落落的把它寫了下來。這所謂索隱,與《紅


    樓夢索隱》並不相同,隻是就小說中所記的事情,有些是有事實的根據的,


    記錄下來,當作軼事看看,對於小說本身並無什麽關係。作者運用材料本極


    自由,無論虛構或是實事,或虛實混和,都無不可,寫成小說之後,讀者隻


    把它作整個藝術作品看,對於虛實問題沒有研究的必要。我這裏所以隻是講


    故事,而且這故事也並不是我所說的,我的責任隻在記錄罷了。


    那麽這些故事到底是誰所說的呢?我這裏不能不再費點工夫說明一番,


    以明責任。我的親戚裏邊有一位方女士,她是魯氏老太太的一個內侄女,又


    是義女,常在老太太那裏居住,她知書識字,和老太太很談得來,所以知道


    的事情很不少。有一迴我們偶然談到《吶喊》,她把裏邊有事實作背境的有


    些事情告訴我聽,後來又說到《彷徨》裏的故事,我都摘要記錄在日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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