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如彭女士所說,隻是把這問題決定而不是能夠解決。本來既有陰陽之分,


    後來又加上新舊之別,在習慣上便留下多少零亂的舊跡,據說英國也還有這


    種情形,如財政結算及十年一次的國勢調查都以四月五日為期,即是古時的


    “老太太節”。聰明的人所想像的那樣世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


    飲,耕田而食,除夕照常關門,元旦相見....眼的社會未曾出現之前,人總


    難免有執著煩惱,欲羨嫌忌,那麽古舊的老太太節之流也就有她的勢力在人


    心裏了。季節有些像是一座浮橋,從這邊走到彼岸去,冬盡春來,舊年死了,


    新年才生。在這時候有許多禮節儀式要舉行,有的應該嚴肅的送走,或拿出


    去或簡直丟掉,有的又同樣嚴肅的迎進來。這些迎新送舊的玩意兒,聰明人


    說它是迷信固然也對,不過不能說它沒有意思,特別是對於研究文化科學的


    人們。哈理孫女士在《希臘神話》的引言中說,“宗教的衝動單隻向著一個


    目的,即生命之保存與發展。宗教用兩種方法去達到這個目的,一是消極的,


    除去一切於生命有害的東西,一是積極的,招進一切於生命有利的東西。全


    世界的宗教儀式不出這兩種,一是驅除的,一是招納的。”中國有句老話,


    叫做驅邪降福,雖然平常多是題在鍾進士張天師的上頭,卻包括了宗教儀式


    的內容,也就說明了歲時行事的意義了。


    一年裏最重要的季候是新年,那是無可疑的。換年很有點兒抽象,說換


    季則切實多了,因為冬和春的交代乃是死與生的轉變,於生活有重大關係,


    是應該特別注意的,這是過年禮儀特別繁多的所以,值得學子調查研究者也


    就在這地方。可惜中國從前很少有人留意,偶然有《清嘉錄》等書就一個區


    域作縱的研究,卻缺少橫的。即集錄各地方的風俗以便比較的書物。這迴婁


    子匡先生編述《新年風俗誌》,可以說是空前的工作,這在荒地裏下了一鏟


    子了。婁先生編此書成後叫我做序,差不多有大半年工夫了,我對於此道雖


    有興趣,但是老不用功,實在空虛的很,序文做不出,光陰卻迅速的過去了,


    日前得來信知道即將出版,隻得趕緊拉雜寫成,真是塞責而已。鬆仁纏和桂


    圓嵌胡桃的攢盒都已擺好了,卻又把一包梅什兒放在上邊,得弗為人客所笑


    乎。


    中華民國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於北平。


    □1932年作、1934年刊“天馬”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雨齋序跋文》


    雜拌兒之二序


    《雜拌兒》初編上我寫過一篇跋,這迴二編將要印成,我來改寫序文了。


    這是我的一種進步,覺得寫序與跋都是一樣,序固不易而跋亦複難,假如想


    要寫得像個樣子。我又有一種了悟,以為文章切題為妙,而能不切題則更妙。


    不過此事大不好辦。傅青主先生說過,“不會要會固難,會了要不會尤難也,


    吾幾時得一概不會耶?”我乃是還沒有會卻就想不會了,這事怎麽能行,此


    我做序之所以想來想去而總寫不出也。


    文章做不出,隻好找閑書來看。看《絕俗樓我輩語》《燕子龕隨筆》,


    看《浮生六記》《西青散記》,看《休庵影語》,覺得都不見佳。其故何也?


    《複堂日記》卷三曰,“《西青散記》致語幽清,有唐人說部風,所采諸詩,


    玄想微言,瀟然可誦,以示眉叔,歡躍嘆賞,固性之所近,施均父略繙五六


    紙擲去之矣。”我自己知道不是文學家,讀古今人的作品多不免有隔膜,對


    於詩詞歌賦或者較好一點,到了散文便不大行了,往往要追求其物外之言,


    言中之物,難免落入施均父一路,殆亦是性之所偏欽。


    所謂言與物者何耶,也隻是文詞與思想罷了,此外似乎還該添上一種氣


    味。氣味這個字仿佛有點曖昧而神秘,其實不然。氣味是很實在的東西,譬


    如一個人身上有羊膻味,大蒜氣,或者說是有點油滑氣,也都是大家所能辨


    別出來的。這樣看去,三國以後的文人裏我所喜歡的有陶淵明顏之推兩位先


    生,卻巧都是六朝人物。此外自然也有部分可取,即如上邊所說五人中,沈


    三白史悟岡究竟還算佼佼者,《六記》中前三篇多有妙文,《散記》中紀遊


    紀風物如卷二記蟋蟀及姑惡鳥等諸文皆佳,大抵敘事物抒情緒都頗出色,其


    涉及人生觀處則悉失敗也。孔子曰,盍各言爾誌。我們生在這年頭兒,能夠


    於文字中去找到古今中外的人聽他言誌,這實在已是一個快樂,原不該再去


    挑剔好醜。但是話雖如此,我們固然也要聽野老的話桑麻,市儈的說行市,


    然而友朋間氣味相投的閑話,上自生死興衰,下至蟲魚神鬼,無不可談,無


    不可聽,則其樂益大,而以此例彼,人境又複不能無所偏向耳。


    胡亂的講到這裏,對於《雜拌兒之二》我所想說的幾句話可以接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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