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過群體的精神結構之後,我們了解了它的感情、思維和推理方式,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它的意見和信念是如何形成的。


    決定著這些意見和信念的因素分為兩類:間接因素和直接因素。


    間接因素是指這樣一些因素,它能夠使群體接受某些信念,並且使其再也難以接受別的信念。這些因素為以下情況的出現準備了基礎:突然會冒出來一些威力與結果都令人吃驚的新觀念,雖然它們的自發性不過是一種表象。某些觀念的暴發並被付諸行動,有時看起來顯得十分突然。然而這隻是一種表麵結果,在它背後肯定能夠找到一種延續良久的準備性力量。


    直接因素是指這樣一些因素,隨著上述長期性準備工作的延續,它們能夠成為實際說服群體的資源,不過,若是沒有那種準備性工作,它們也不會發生作用。這就是說,它們是使觀念採取一定形式並且使它能夠產生一定結果的因素。集體突然開始加以貫徹的方案,就是由這種直接因素引起的。一次騷亂的爆發,或一個罷工決定,甚至民眾授予某人權力去推翻政府,都可歸因於這種因素。


    在所有重大曆史事件中,都可以發現這兩種因素相繼發生作用。這裏僅以一個最令人震驚的事件為例,法國大革命的間接因素包括哲學家的著作、貴族的苛捐雜稅以及科學思想的進步。有了這些準備,群眾的頭腦便很容易被演說家的演講以及朝廷用不疼不疼的改良進行的抵抗所激怒。


    有些間接因素具有普遍性,可以看出,它們是群體一切信念和意見的基礎。這些因素就是種族、傳統、時代、各種典章製度和教育。


    現在我們就來研究一下這些不同因素的影響。


    (1)種族


    種族的因素必須被列在第一位,因為它本身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其他因素。我在前一本著作中曾對它有過充分的研究,故無須再做詳細的討論。在前一本著作中,我們說明了一個曆史上的種族有什麽特點,以及它一旦形成了自己的稟性,作為遺傳規律的結果,它便具有了這樣的力量,它的信仰、製度和藝術,總之,它文明中的一切成分,僅僅是它的氣質的外在表現。我們指出,種族的力量具有這樣的特點,沒有任何要素在從一個民族傳播給另一民族時,不會經曆深刻的變化。


    環境和各種事件代表著一時的社會暗示性因素,它們可能有相當大的影響,但這種影響如果與種族的暗示因素對立,換言之,如果它與一個民族世代繼承下來的因素相反,它便隻能是暫時的。


    我們在本書下麵的一些章節裏,還會不時觸及種族的影響,我們會說明,這種影響是如此強大,它決定著群體氣質的特徵。這一事實造成的後果是,不同國家的群體表現出相當不同的信念和行為,受到影響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2)傳統


    傳統代表著過去的觀念、欲望和感情。它們是種族綜合作用的產物,並且對我們發揮著巨大影響。


    自從胚胎學證明了過去的時間對生物進化的巨大影響以後,生物科學便發生了變化;如果這種理論更加廣為人知,曆史科學想必也會出現類似的變化。然而目前它尚未得到足夠廣泛的普及,許多政客同上個世紀的學究們相比,仍然高明不了多少,他們相信社會能夠和自己的過去決裂,完全遵照理性之光所指引的惟一道路前進。


    民族是在曆史中形成的一個有機體,因此就像其他有機體一樣,它隻能通過緩慢的遺傳積累過程發生變化。


    支配著人們的是傳統,當他們形成群體時,就更是如此。他們能夠輕易地給傳統造成的變化,如我一再指出的那樣,僅僅是一些名稱和外在形式而已。


    對這種狀況不必感到遺憾。脫離了傳統,不管民族氣質還是文明,都不可能存在。因此自有人類以來,它便一直有著兩大關切,一是建立某種傳統結構,二是當有益的成果已變得破敗不堪時,人類社會便努力摧毀這種傳統。沒有傳統,文明是不可能的;沒有對這些傳統的破壞,進步也是不可能的。困難——這是個極嚴重的困難——在於如何在穩定與求變之間取得平衡。如果一個民族使自己的習俗變得過於牢固,它便不會再發生變化,於是就像中國一樣,變得沒有改進能力。在這種情況下,暴力革命也沒多少用處,因為由此造成的結果,或者是打碎的鎖鏈被重新拚接在一起,讓整個過去原封不動地再現,或者是對被打碎的事物撒手不管,衰敗很快被無政府狀態所取代。


    因此,對於一個民族來說,理想的狀態是保留過去的製度,隻用不易察覺的方式一點一滴地加以改進。這個理想不易實現。使它變成現實的幾乎隻有古羅馬人和近代英國人。


    死抱著傳統觀念不放,極其頑固地反對變革傳統觀念的,正是群體。有地產的群體更是如此。我堅持認為群體具有保守主義精神,並且指出,最狂暴的反叛最終也隻會造成一些嘴皮子上的變化。上個世紀末,教堂被毀,僧侶們或是被驅逐出國,或是殞命於斷頭台,人們也許認為,舊日的宗教觀念已經威力盡失。但是沒過幾年,為了順應普遍的要求,遭禁的公開禮拜製度便又建立起來了


    被暫時消滅的舊傳統,又恢複了昔日的影響。


    沒有任何事例能更好地反映傳統對群體心態的威力。最不受懷疑的偶像,並不住在廟堂之上,也不是宮廷裏那些最專製的暴君,他們轉瞬之間就可以被人打碎。支配著我們內心最深處的自我的,是那些看不見的主人,它可以安全地避開一切反叛,隻能在數百年的時間裏被慢慢地磨損。


    (3)時間


    時間對於社會問題就像對生物學問題一樣,是最有力的因素之一。它是惟一的真正創造者,也是惟一的偉大毀滅者。積土成山要靠時間,從地質時代模糊難辨的細胞到產生出高貴的人類,靠的也是時間。數百年的作用足以改變一切固有的現象。人們正確地認為,如果螞蟻有充足的時間,它也能把勃朗峰夷為平地。如果有人掌握了隨意改變時間的魔法,他便具有了信徒賦予上帝的權力。


    不過,這裏我們隻來討論時間對群體形成意見的影響。從這個角度看,它也有著巨大的作用。一些重大的要素,譬如種族,也取決於它,沒有它便無法形成。它引起一切信仰的誕生、成長和死亡。它們獲得力量靠的是時間,失去力量也是因為時間。


    具體而言,群體的意見和信念是由時間裝備起來的,或者它至少為它們準備了生長的土壤。一些觀念可實現於一個時代,卻不能實現於另一個時代,原因就在這裏。是時間把各種信仰和思想的碎屑堆積成山,從而使某個時代能夠產生出它的觀念。這些觀念的出現並不是像擲骰子一樣全憑運氣,它們都深深植根於漫長的過去。當它們開花結果時,是時間為它們做好了準備。如想了解它們的起源,就必須迴顧既往。它們既是曆史的兒女,又是未來的母親,然而也永遠是時間的奴隸。


    因此,時間是我們最可靠的主人,為了看到一切事物有何變化,應當讓它自由地發揮作用。今天,麵對群眾可怕的抱負以及它所預示的破壞和騷亂,我們深感不安。要想看到平衡的恢複,除了依靠時間,再無他法。拉維斯先生所言甚是:"沒有哪種統治形式可以一夜之間建立起來。政治和社會組織是需要數百年才能打造出來的產物。封建製度在建立起它的典章之前,經曆了數百年毫無秩序的混亂。絕對君權也是在存在了數百年後,才找到了統治的成規。這些等待的時期是極為動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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