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不追?前進?後撤?囊瓦拿不定主意了。他讓大夫史皇占了一卦,卦象是“進也不吉,退也不吉”。這算什麽狗屁占斷,他一怒把筮草扔得滿地都是。楚軍將士都嚇得不敢言語了,囊瓦這種時候殺人是不眨眼睛的。


    孫武與伍子胥、大王闔閭策馬向高處去,去觀看地形。吳軍暫時停止行進,正在埋鍋造飯。


    不停止前進又如何?吳軍身後已經不再有尾隨在後的追兵,不再有戰鼓和旌旗,不再有連天的追殺聲,不再有刺激了。


    囊瓦偃旗息鼓,不追了麽?


    這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依孫武之計,把囊瓦拖住,拖他個筋疲力竭,肝火上亢,拖到大別山外的柏舉戰場,一舉殲滅。可是,吳軍剛剛還牽著韁繩,現在那韁繩要斷了,囊瓦一直被牽著的鼻子,要縮迴去了。倘若囊瓦一直縮到布防的漢江以南,又成兩軍隔江對峙之勢,可就前功盡棄了,兩軍重新在漢江兩岸對峙,戰爭進程不可能重複來過,一切就不一樣了,吳軍士氣將大損,正在迂迴向柏舉戰地的唐蔡兩軍,空勞數百裏的行軍,還能再戰麽?


    孫武當然知道戰局的嚴峻。伍子胥也知道。大王闔閭也知道。


    三個人在馬上,懷著一樣沉重的心事。


    左邊是連綿的大山,右邊也是連綿的大山。幹涸的河道,成了一條寬闊的街衢。風在大山之間的“街衢”直來直往,嗚嗚打著唿哨。


    吳王闔閭打了一個寒噤:“這山穀,好安靜啊!”


    伍子胥罵道:“狗養的囊瓦,不想玩耍了!豎子實在讓人勞神,來日讓我拿住,將他斬成肉醢!”


    吳王:“休說來日,當務之急乃是讓囊瓦繼續跟上,孫將軍,有何計謀?”


    孫武說:“若讓魚兒吞鉤,仍需費些釣餌——且請大王看了山勢地形再商議良策。”


    三人立在山頭。


    放眼望去,山巒疊嶂,好一個山的世界,山環山繞,山接山迎,山山相挽。這群山之中,那條古河道蜿蜒如龍,在山間遊動。山裏決不是決戰之處,勝者也僅僅能吃下些兵頭將尾,敗軍也不會損失有生力量。孫武、闔閭和伍子胥目力所及,古河道在前麵被一片山巒所攔,分為兩汊,呈二龍吐須之勢。


    孫武道:“大王請看,前麵山路一分為二,兩條路在數十裏外又合而為一。兩條路合併之後,距離大別山隘口的出口處就不算太遠了,約有百裏。”


    伍子胥:“若能將囊瓦引出前麵的叉路,他可就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了。”


    闔閭道:“好去處!可是,兩位愛卿,如何引得楚國軍隊上路?”


    伍子胥道:“孫將軍不是說,仍需費些釣餌麽?將軍便在前麵拋線,投餌,誘囊瓦上鉤,伍子胥願率輕騎五百,抄到後麵去趕羊。”


    孫武:“此計甚妙。”


    伍子胥說:“不知將軍準備投放什麽釣餌?這釣餌恐怕得足以讓囊瓦胃口大開。”


    孫武:“伍將軍所言極是,這番釣餌,隻能是上乘佳肴!”


    吳王闔閭忽然轉過頭來,冷颼颼的目光盯著孫武。


    孫武也看著闔閭。


    孫武把目光移開,看看伍子胥,伍子胥吃吃大笑,孫武也笑了。


    吳王闔閭心中不快:“笑什麽?你們搞什麽名堂?竟敢要把寡人做爾等的釣餌嗎?”


    孫武忙道:“臣下不敢。”


    伍子胥說:“請大王恕罪。而今戰爭的格局發展非我等所願,若不將囊瓦請入甕中,將前功盡棄。下臣與孫將軍反覆議過了,若想誘囊瓦上鉤,隻有以大王的威儀車駕才可號召。”


    闔閭氣憤地打馬下山。


    孫武飛馬追上:“大王!大王!千萬不要誤會,臣隻想借大王的車服一用!”


    迴到駐地之後


    孫武把君王的冠冕捧到了夫概將軍的營帳之中。


    這位君王的胞弟見了,大吃一驚:“孫將軍,你這是做什麽?”


    孫武道:“而今囊瓦大有迴兵之勢,這樣恐怕伐楚大計前功盡棄。思量再三,唯有以大王的威儀做誘餌,囊瓦才可上鉤。因此,蒙大王恩準,請夫概將軍一試,唯有將軍可擔此重任,為大王分憂。”


    夫概連連搖頭:“將軍你這是害我!”


    “怎麽?夫概將軍怕死?”


    “死算什麽?來去無牽掛!”


    “那麽,夫概將軍又何懼之有?”


    夫概苦笑說:“將軍不懂?還是裝糊塗?”


    孫武這才意識到事情的複雜和嚴峻,麵對疑心甚重、城府很深的吳王闔閭,夫概不敢冒冒失失穿戴起王者之冠服,更何況夫概本是王室中的一員,是君王的胞弟,這番小心翼翼的避諱就更顯得必要和必須了。孫武兀自感慨,自己僅從戰略的角度去思考和決策,假如真地會引起複雜的王庭內部糾葛,那本不是他所願意的。倘若錯綜複雜的王庭兄弟間的關係,影響了戰爭的大局,那就將是千古遺憾了!


    孫武道:“大王欣然同意的,倘若大王不肯答應,這冠冕從何而來?為伐吳之大計,將軍不必猶疑了。”


    “這不是欺君之罪麽?你叫我越俎代庖,罪莫大焉!”


    吳王闔閭來了,喚了一聲:“王弟言過了!孤王與王弟手足親情,哪裏會有這等猜忌?今日,你受命於危難之間,穿戴起來吧!”


    夫概跪下,叩首:“夫概實在不敢!”


    吳王道:“什麽敢不敢的?寡人命你穿戴,是叫你去戰,訛詐楚軍,哪個敢有微詞,立斬不饒!快快起來。”


    孫武說:“大王已經行令,夫概將軍再推託就不是了。今夫概將軍王服車駕,乃是代大王去戰,甚至是去死!夫概將軍誘敵之戰,可不是一番兒戲,而是必須真殺,真戰,真死,真退,十分的危險呢!”


    孫武的話,說給夫概,也說給吳王。


    夫概這才說道:“既然大王有令,夫概隻好從命了。”


    說著,夫概的手指在王服上小心翼翼地掠過,眼睛裏倏然一亮,一霎間流露出的情感,有渴慕,有遺憾,有喜悅,有貪慾,十分複雜。


    闔閭定定地觀察著夫概的神色。


    闔閭道:“命王子夫差同車護駕!”


    夫概:“大王,何言護駕二字?”


    闔閭一笑:“啊——寡人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王弟速速更衣吧。”


    闔閭走了。


    夫概這才開始更衣。有道是寶馬須金鞍,這句俗話不錯,那身金碧輝煌的冠冕一裝點,夫概就不再是夫概了,他生得與其胞兄闔閭本來就十分相象,如今看上去,更叫孫武嚇了一跳,儼然又一個大王闔閭!夫概容光煥發,前前後後扯了王服看個不夠,愛個不夠,對孫武道:“愛卿,為何見了寡人立而不跪?”


    “你,你說什麽?”


    “將軍看來,夫概還是夫概麽?”


    孫武忙道:“夫概將軍,車駕已經備好,此一舉關係重大,勝負繫於將軍一身,但請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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