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隻要家裏需要去抓中藥,我都搶著去,想多聽聽那動聽的搗藥聲。但有時藥裏沒有大塊的,老醫生就不再搗藥,我心裏就像少了點什麽,提不起精神來。


    至於踩箱羅,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們村有一家開了個「饃饃坊」,每天賣上百斤饃饃。磨麵粉需要兩頭大驢拉兩個大磨,羅麵不是用平常的圓形羅子,那樣太慢,也太累人。他們用的是箱羅,就是一個方形的木箱裏,有兩根平滑的木條,作羅床。上邊放上方形的大羅,羅壁上釘著一根傳杆從木箱的壁洞裏穿出來,連接在一根豎木柱上。木柱下方連一塊尺把長的踏板,踏板下邊是半圓形。兩腳輪換踩動踏板,豎木柱就會左右擺動,帶動箱內羅子的連杆來迴晃動。這是一個雖說笨重,但又有一定機械原理的羅麵機。踩箱羅的女人站在踏板上,兩腳有節奏地踩動,木箱裏的羅子就會發出「咚、咚咚」的聲響。踩箱羅的人的身子隨著腳左右擺動,在「咚咚」的聲響中像在舞蹈,這是我幼年記憶中最美的舞蹈。


    我家離饃饃坊隻隔幾堵牆,我有時和小夥伴們去磨麵房看踩箱羅,有時趴在我家牆頭上聽那用腳踩出來的樂曲。


    多少年過去了,這三種看似笨重或原始的勞作除了搗藥還能在藥店見到外,鍘草和踩箱羅再也見不到了。


    7、俺爹俺娘像太陽


    爹娘和太陽的故事(圖)


    2001年我生日那天,我摟著爹娘照了這張相,有爹有娘兒子多大也撒嬌啊!


    按照魯中山區農民的習俗,爹娘一輩子通腿而眠。小時候,我有時跟爹睡,有時候鑽到娘的被窩裏。(1995年)


    小時候,跟爹娘一塊睡,爹一頭,娘一頭。我有時愛跟爹一頭睡,有時也愛鑽到娘被窩裏。娘睡覺喜歡使勁地摟著我,我稍微離開她一點,她又把我摟到身邊。那時娘還年輕,兩隻奶子鼓鼓的柔柔的頂著我,娘一動,奶子摩擦我幼嫩的胸脯,溫柔極了。


    跟娘在一頭睡幾天後,我又愛鑽到爹那頭的被窩裏。爹的體溫好像比別人都高,挨著他,像挨著一個炭火爐子,我幼嫩的皮膚會覺得發燙。冬天的夜晚,我總是緊緊地抱著他。爹的胸脯很寬,他平躺的時候,像一張小床,有時我就幹脆趴在他的胸脯上。我還愛把耳朵貼在爹的胸前,聽爹的心跳,「咚咚咚」,爹的心跳很響,像擂動一麵大鼓。


    每天晚上躺下後,娘的腳冰涼冰涼。爹說,那是因為娘從小就纏了小腳,腳趾都折斷了,緊貼在腳心上,白天又把一根帶子緊緊地紮在腳腕上,把血脈都隔斷了,腳還有不涼的。


    「來,伸到我這『炭火爐子』旁邊烤一烤吧,我這胸膛比炭火爐子還熱得勻和呢。」


    說著,爹把娘的腳拉到自己的胸前。


    爹娘都愛講故事,娘講故事時一邊講,一邊哼兒歌,像「長尾巴狼,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還有,「寶貝寶貝黃,出來看看娘,寶貝寶貝草,還是有娘好」,就那麽常聽的幾個,而且還都是讓人聽起來淒悽苦苦,心裏總不得勁。爹的故事多,什麽三國啦,水滸啦,聊齋啦,他滿肚子都是故事。多少年以後,大多數故事我都忘記了,然而有一個《太陽的故事》和一首《開開門》的兒歌,總是記在我的心頭。


    爹說,從前,有一家人家,有爹有娘,有一個兒子,三口人過日子。爹在地裏侍弄莊稼,娘在家紡線織布,日子過得很舒坦。不料有一天,爹染了風寒,不幾日便離開了人世,這孤兒寡母過起了無依無靠的日子。那一個冬天到來的時候,娘也死了,家裏就剩下了這個年幼的兒子。沒人給他縫棉衣,沒人給他做棉鞋,好可憐的孩子,白天就找個背風的地方曬太陽。太陽光好暖和啊,在暖暖的陽光裏,孩子甜甜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太陽的臉原來就是爹娘的臉——一會兒是爹,一會兒是娘,孩子一邊叫著爹一邊叫著娘,直奔太陽的身邊,太陽一把把他摟在懷裏,臉緊緊地貼著孩子的臉,好暖和喲,好暖和喲,孩子幸福極了。正在這時,孩子突然覺得渾身冰涼,醒過來,見太陽已經落下西山,北風唿唿地刮著,雪花紛紛地飄著。孩子起身,迴到家,走進了那個曾經有過溫暖的冰冷的房子裏。


    「後來怎麽樣了?」我問爹。


    「後來嘛,孩子也死了。在他死後,人們編了這麽一首兒歌:


    開開門,黑咕隆咚,


    拿起火,點上燈,


    燈看我,我看燈,


    看不看的不做聲。


    伸伸腿,冰碴兒涼,


    翻翻身,靠著牆,


    誰是孩子他爹娘!


    爹的故事講完了,我哭了。記得那天夜裏,我一手緊緊地抱著爹的胳膊,一手緊緊地抱著娘的腿,一夜都沒有鬆開……


    俺爹走了(圖)


    我給爹照的最後一張照片,一個月後,爹便去世了。(2002年)


    昨夜,慈父入夢。矇矓之中似在通往泰山的山路上。在三三兩兩的上山人群中,爹依舊穿著娘給他做的那件對襟的黑色棉襖和那條黑色棉褲。父子倆相對而視,老人的臉上竟無任何表情。


    「你是俺爹吧?」我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問道。


    「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你爹!」老人連連搖頭擺手,很快便消失在上山的人群之中。


    爹走了10天了。


    2002年12月8日早上,我突然接到家裏電話,說爹夜裏突發腦溢血,昏迷了。當我趕迴家時,爹已躺在了醫院裏。任憑我怎麽喊,他都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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