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去吧,草帽在門後邊掛著。」


    娘戴上草帽出了屋門。


    突然,一道閃電,借著閃光,娘發現院子裏站著一個人。娘喊了一聲:


    「誰?」


    腳下一滑,娘摔倒在泥水裏。腿一陣劇痛,便爬不起來了。


    那人一看,趕快來扶娘,娘一看,是鄰居的張光棍,便對他說:


    「侄子,別管我,快把水池蓋打開,把繩子提出來,下邊有個籃子,裏邊有熟肉,別讓雨水泡了。」


    張光棍一聽,趕快把肉取出來,又把受傷的娘背進屋裏。


    當我周末迴家時,見娘一瘸一拐的,趕忙問怎麽啦?娘說了那天的事情,好在腿沒摔斷,隻扭了一下筋。


    娘拿出了那天搶救出來的肉,給我炒了滿滿一大碗菜。該吃飯了,娘說:


    「去把你光棍哥叫來一塊吃吧,要不是那天他把肉提上來,肉早泡湯了。再說,又是雷又是雨的,你爹在屋裏聽不見,要不是他把我背到屋裏,我還不知在雨裏泡多長時間呢。沒想到這個打了半輩子光棍的又懶又饞的漢子,還做了這麽一件好事呢。」


    我趕快到光棍哥家去,光棍哥正要做飯,我把來意一說,他愣了半天,然後過來拽拽我的衣袖,神神秘秘地說:


    「兄弟,怪丟人的。實話告訴你,你們家那次丟的肉,是我偷吃了,那隻死老鼠也是我放進去的。那天下雨,也是裝著去你家玩實際上是去偷肉的。唉……」


    我迴家把事情跟娘一說,娘沒生氣,也沒感到意外,隻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


    「唉,他也怪可憐的。不說別的,就說吃肉吧,一年365天,他也吃不上個一迴半迴的。」


    絞臉與剪發(圖)


    娘認真地欣賞別人絞臉。(1998年)


    2002年春節,外甥女桂花在家辦了一個美容美發廳,她首先讓娘享受了一把。


    從我記事起,每天早上睜開眼,就看見娘坐在炕沿上梳頭。她抖摟開綰著的纂兒,拿起油亮的梳子,往上吐幾口唾沫,便一下一下梳起來。她梳好上半部,把頭發甩到胸前,左手攥著發根,右手再梳理發梢。發梢不好梳,頭發交叉在一起,一連幾下都梳不開,到梳開的時候,梳子上也別滿掙斷的頭發。該綰纂兒了,娘把頭發捋在一起,用嘴咬著,拾起炕邊的頭繩,兩手在腦後的發根上繞幾個圈,打一個結,再把頭發甩到腦後,一圈一圈地盤起一個團,戴上黑絲網,紮上幾根別針。娘起身把鏡子放迴到窗台上,把梳子上的斷發取下來,在右手指上轉幾個圈,挽成一個團,塞進院牆縫裏,說是等攢多了,貨郎來了,用它換針使。


    太陽出來了,娘開始做早飯了,同院住的大嬸才開始梳頭。她每早梳頭都坐在院子裏的矮凳上,鏡子放到磨盤上。她先把梳子放進臉盆水裏蘸一下,才慢慢悠悠地梳頭,梳幾下,再蘸一下水。她的孩子光著屁股從屋裏跑出來,蹲在院子裏拉屎撒尿。她一邊大聲嗬斥著孩子,一邊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披散著頭發,找塊玉米棒子皮,給孩子擦腚,再用鐵杴把糞便鏟起,端到豬圈裏。迴來,再坐下來慢慢悠悠地梳頭。做飯的娘,梳頭的大嬸,不斷地搭著腔說話。


    該洗頭了,娘把灶膛裏的小灰(草木灰)挖出來,放在一個大木盆裏,灌滿水泡上一宿,第二天用澄清的小灰水洗頭。有時還用做豆腐壓出來的清漿洗頭。娘說,用小灰水和豆腐漿洗頭,比用鹼水還下灰,頭發柔軟滑潤。那時娘洗衣服也是用小灰水和豆腐漿。記得娘用小灰水或豆腐漿洗完頭,再用清水沖一遍,把梳子放進臉盆裏涮涮,拿出來用大拇指的指甲將梳子齒從頭到尾撥幾下,梳子上的水便彈落,梳子發出琴一樣的聲響,娘再梳理頭發。


    同院的大嬸也是用小灰水和豆腐漿洗頭。她還有一手絞臉的好手藝,娘就不會。誰家的閨女要出嫁了,哪家的媳婦要走親戚了,都找大嬸絞臉。這是一種古老的美容方式:在要絞臉的女人臉上抹上石灰,大嬸咬著打絞的絲線,兩手扯著線兩端,在抹著石灰的臉上絞來絞去,一會兒,寒毛被拔光,眉毛也修得像柳葉一樣又細又彎,臉上光滑、白淨多了。娘說,她出嫁前也絞過臉,叫「開臉」;開過臉再綰纂兒,叫「上頭」。開了臉,上了頭的閨女就成大人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娘學會了卷頭發,姐姐和鄰居的幾個女孩洗完頭,都來找我娘,娘把她們前額的頭發卷到高粱穗的稈上,用線纏緊,再用熱毛巾捂一會兒,一兩個鍾頭後解開線,取出高粱穗稈,捲發就做成了。上初中的二姐說,她們學校有個老師會燙發,能燙得滿頭是花。我曾跟著二姐到學校見過這個老師。他姓蘇,大鼻子,藍眼睛,黃黃的捲發。二姐說,他爸爸是蘇聯人,媽媽是中國人。二姐讓蘇老師給我理了一個小平頭,洗頭時用的是洋胰子,那味道直嗆嗓子眼兒。那天有幾個女老師要燙發,蘇老師把兩把大鉗子放在爐火中燒熱,在女老師的頭發上夾來夾去,燒熱的鐵鉗碰著濕頭發,發出「嗞嗞」的響聲,冒出一縷縷熱氣,一股燒焦的糊味。原來城裏人就是這樣燙發呀!我迴家給娘一說,娘「噓」了一口氣,說:「城裏是城裏的,鄉下是鄉下的,俺是沒學那技術,要是學會了,也敢那樣燙。」


    幾年後「文革」開始了,十幾年中沒有人絞臉、捲發、燙發。20世紀80年代末,美容美發大流行,城裏的年輕人洗頭都用什麽「潘婷」、「飄柔」、「海飛絲」,燙發也不用火鉗了,用電燙。農村也沒用小灰水、豆腐漿洗頭洗衣服的了,娘也都是用肥皂和洗衣粉。1991年,外甥女桂花到城裏學習美容美發技術,迴來粉刷了一間老房,開了個「桂花發屋」,每天都擠滿了人。第二年秋,娘80大壽前,桂花動員娘把纂兒剪掉,理成短發,說這樣精神,洗著方便、梳著方便。起初,娘捨不得那綰了60多年的纂兒,還是爹勸她「應該順應潮流,緊跟形勢」,娘才坐到了「桂花發屋」的轉椅上。桂花剪掉了娘的纂兒,還用「飄柔」洗發液給娘「飄柔」了一下,做完後,娘直說清爽。二姐又給娘做了件翻領的素花短袖衫。祝壽的那天,我迴家看見「舊貌變新顏」的娘,一下子驚呆了,脫口而出:「娘,您也像城裏的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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