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等,等有朝一日。


    林行致握緊貼著胸腔的,薑裏臨行前送給他的匕首,深深盯著那高牆之上的兩個身影。


    你已變心,更別怪我無情。


    親手奉還!


    而在兩街百姓外,二樓處,還站著一名披著披風的女子,淡粉襦裙飾條,肌膚勝雪,望向遠方城牆上的黑裳身影,高不可攀。


    “那就是寧國公?”女子聲音清婉。


    “待到林家也走,功臣當賞,怕是小姐的夫婿呢。”侍女紅著臉道。


    右丞相府,高成弘正在書房逗鳥,是隻綠毛紅嘴的鸚鵡。


    “林行致走了,陸衝走了,那麽多人都死了……”高成弘淡淡一笑,“又隻剩下我了,多孤單啊!”


    “死光了!死光了!”鸚鵡大叫道。


    “沒用的東西,好的不學淨學壞的。”高成弘一手用力掐住鸚鵡的脖子,直到鸚鵡斷了氣,才吩咐下人,“再給我找一隻來。”


    高成弘此人沒什麽其他的癖好,唯獨喜愛鸚鵡。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高成弘是在這場浩劫中,薑邵唯一沒動的人,實在不容小覷。


    彼時,薑邵正在養心殿和恭親王下棋。


    恭親王再一次輸了,連連歎氣:“陛下這麽多年,棋藝精湛之速,讓臣望塵莫及。”


    “是皇叔謙虛了。”薑邵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如今四海平定,朝政清明,然朕唯有一個後顧之憂,常常夜裏輾轉反側,不安入睡,還望皇叔能為朕出手解決。”


    “朕能信任的人不多,皇叔是其中之一啊!


    ……


    諸事已定,洛陽高枕無憂。


    是以接下來的很長時間,洛陽城推向最繁榮的巔峰。


    薑邵也一改往日的喜怒無常,愈發勵精圖治,才知前世種種,皆為一朝清君側。


    而謝容渡作為壬戌之亂中的一等功臣,論如何賞賜,幾月間禦賜婚約的風聲,已流傳百官之家,不少世家心思活絡,登門拜訪謝家府,但前人之血曆曆在目,文武百官都被嚇破了膽,短時間內,也沒有人敢再行結黨營私之事。


    謝家本是鍾鳴鼎食之家,在風頭鼎盛下,實在做出一個教人意外的舉止,大門緊閉,謝絕外客。


    “右丞相之女,乃大家閨秀之首,溫婉賢淑。左安,配你極好。”


    直到壬戌之亂結束不久後的一次夜裏宮宴,初秋露白。歌舞升平,薑邵酒後當眾說道,板上釘釘,十分已定八九。


    這次赴宴前,謝容渡尚在路上遇薑裏,兩人眼神交匯,幾句交談,皆關司案。


    對方眼神意味深長,頗有幸災樂禍之意,到此明了。


    宮宴上,推杯換盞,絲竹管弦,好不熱鬧的盛景畫圖。


    當時謝容渡坐在帝王左下方,姿態淡漠,月白錦袍,玉冠束發,凜然端正不可攀,淩狹桃花眼映出鍾鼓饌玉,倒也多幾分淡淡的風流,猝不及防被點名,還是一對鴛鴦譜,腕間執酒微頓。


    這樁婚約中,另一位名滿洛陽城的女子,正坐在宴會左側的女眷處。


    一襲銀白羅衫勝雪,眉眼溫婉賢良,聽到薑邵的話,心神一緊。


    她顫顫垂下眼睫,搭在膝上的素手握緊得微微泛白,又忍不住在滿庭歌舞聲中,悄然抬眼望向對麵的謝容渡,有對未來夫君的期待和探尋。


    那一眼。


    四目相對。


    王侯意氣,眉墨深重。


    在此之前,她已見過謝容渡,更在閨閣中百般聽聞對方的名聲,是心中意中人的模樣。


    父母之言,天恩浩蕩,她也並無其他選擇,願嫁謝家門。


    薑邵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恭喜高成弘,天定良緣啊。


    高成弘坐在右側,喝酒紅光滿麵,拱手笑得淡淡:“同喜,同喜。”


    “你看,還不是讓我說中了。”薑裏輕喃一句,端坐在左前方,衣衫謫仙,清雅矜貴,遙遙衝謝容渡挑眉。


    謝容渡暗自咬牙,迴視薑裏。


    你宴前知情,一字不談?!


    薑裏老神在在,坐的極穩,繼而溫良迴視迴去。


    早在四月之處,她就與謝容渡提過。


    到這十月才展露,但也不算意外。


    你既然不求兩情相悅,那這姻緣百利而無一害,不如幹脆承了吧。


    謝容渡竟然真的讀懂了薑裏眼中的意思,看來倆人也真是相處久了,對方肚子裏裝的什麽黑禍水,不用說就猜的出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幾眼對視,風起雲湧。


    謝容渡放下酒盞,沉默了良久,指骨冰涼,並無溫度。


    起身對薑邵道,幹脆利落。


    “恐負聖意。”


    寥寥四字,滿堂寂靜。


    高成弘微微皺眉,看向謝容渡。


    高家小姐的臉色,微白。


    “為何?”薑邵麵上沒什麽表情,難辨喜怒,問道,“難道不合你的意?”


    謝容渡與高家小姐見都沒見過一麵,談不上合不合意,隻是這幾月多有耳聞罷了。


    “監察重任,無心家室。”


    “願為陛下效忠。”


    謝容渡推辭,語氣平直冷漠。


    薑裏坐在高堂上,看著站在中央的謝容渡,素白指尖輕點桌案,歎了口氣。


    說你無心妻室,到底還是不愛委曲求全,心中有何人。


    隻怕這一次,是將高成弘得罪狠了。


    高成弘臉色不虞,冷聲道:“寧國公心高氣傲,我們高家也高攀不起!”


    “父親,別說了。”高家小姐輕輕搖頭。


    始至宴會結束,謝容渡大步離去,身後有人大著膽子追出來,手提粉襦裙,風吹素羅衫。


    “寧國公。”她問,聲音溫軟,帶一絲顫意,“我自幼聽聞謝家長子才冠洛陽的名聲,多有傾慕。到適嫁年紀,多家登門說媒,皆婉拒。始至陛下賜婚,心甘情願。但敢問一句,寧國公為何拒婚?倘若是公務繁忙,我婚後自然會體諒;若是沒有情意,你不知婚後相處,怎就篤定生不了情?”


    “是我無意。”


    謝容渡轉身,眉墨深刻平直,冷冽淩狹。


    “丞相府大,他日必有高門子弟登門。”


    但不是他。


    自年少讀書握劍之日起,謝容渡不是沒有設想過未來婚嫁之女子。


    縱有天恩在前,但還是,


    不願將就。


    那日夜裏,謝容渡留宿宮中,陪帝王下棋。


    棋落最後,謝容渡對薑邵道,語氣冷硬:“我不要賞賜,你別再瞎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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