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洛陽的東西差異太大了。”薑裏一時興起,沒養過這東西,近日捧著醫術研究,先從動植物入手,有現代生物基礎,還算容易,“還要多勞煩寧國公照料。”


    謝容渡瞥她一眼,失笑:“我是來給你養花的?”


    “養人如養花。”薑裏淺淺道,碎冰撞玉,弦上語,“左安能養得好花,便是待人也不錯。待到枝繁葉茂,我再邀你賞花。”


    “殿下倒是一點力也不費。”


    “你照看,足夠了。”


    東風夜吹木槿花,滿院幽香飄落,誰堪折。


    衣袖馥鬱煮茶香,閑情半倚屋門前。


    謝容渡側著臉看她,視線頓住,心神微動。


    倘若養人如養花,那她大概是最嬌貴的那一束,不僅嬌貴,還傲氣。


    月上枝頭,淡如水,薑裏私下待人接物,墨發僅別白玉簪,素也生輝,看向謝容渡:“怎麽了?”


    謝容渡眉眼微抬間,鴉青睫羽,鼻梁高挺,幾分冷冽落拓,勾唇一笑,陌上誰家王侯,雲淡風流:“在想,花開日,我該要什麽報酬。”


    “你我之間,還談報酬?”薑裏挑眉,攏著衣袖,


    “左安,你未免太不厚道。別把你監察司無利不起早那套落在這兒,虧待這果樹了。”


    謝容渡輕哂:“那就小酌怡情吧。”


    薑裏若有所思:“這倒是尚可。”


    隻是花開之日久,不知到時物是人非幾度秋。


    彼時庭院植樹,友人閑談,幾度交心,坦誠無憂。


    夏風過,梅子雨時節,簌簌作響。


    ……


    秋高雲淡燕來,城牆可高百尺。


    九月初,天子令下,流放路上!


    也許是吸取了二十年前那場被山匪截殺的血案,這次薑邵特地派了兵部的士兵看押,但凡少了一個人,唯兵部尚書是問。


    林家各個人神色慘淡,低聲啜泣,跟著林行致富貴一遭,還沒享受,轉眼就成了階下囚,還不如在密水縣安居樂業。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他們還不知道,日後,自己會喜提反臣家屬,誅三族的名號,那時才是可悲可泣。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一天,還發生了一件轟動洛陽城,讓所有世家公子都大跌眼鏡的一件事!


    那丞相府的陸家二公子,竟然自己打包行李,說要和蘇和璧一起走!


    好好的榮華富貴不要了,上趕著去流放,百年來第一奇才也!


    陸衝都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啟程迴老家了。


    他原本想要最後攪動一局,但是監察司全權攬事,陸衝左思右想,還是沒涉手,沒想到走到臨頭,被陸庭筠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


    “陛下,家孫愚鈍,老臣願帶他迴宜州管教!”


    “我要和阿蘇一起走!求陛下成全!”


    陸庭筠撥開陸衝的手,態度堅決。


    陸衝一把年紀,顫巍巍指著陸庭筠:“你是要活活氣死我嗎?”


    “對不起,爺爺,是庭筠不孝,但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這十多年,並非我所願,求您成全!”


    陸衝喉中腥甜,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天真一根筋的孫子。


    金鑾殿上的薑邵:“……”


    薑裏以公主之身上朝,也沉默了。


    陸庭筠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求她:“阿裏,你最懂我,讓我走吧,留在這裏,我不會快樂的。”


    “你當真不悔?”薑裏問。


    陸庭筠堅定點頭:“我的選擇,我絕不後悔!”


    “如他所願吧,皇兄。”


    沉默之後,薑邵拍案定板:“準奏。”


    與此同時,天牢的大門,終於敞開,鐐銬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沉重壓抑。


    林行致一直沉鬱的表情,微微閃過一絲波瀾,由於舊傷堆積,微坡著腳走路,看到外頭的陽光,竟刺眼。


    萬事如他所料,重見天日。


    “林公子。”在林行致往外走的時候,一名獄吏突然叫出林行致的名字。


    林行致眉頭一凝,難道是那個人的人?


    獄吏上前,從懷中交給林行致一把匕首。


    “這是何意?”


    獄吏鄭重道:“公主說了,前路漫漫,希望林公子銘記大婚之日盟誓,若遭遇不測,望您為她守節,自刎以證清白。”


    林行致的臉色,僵了兩秒,然後緩緩地,死死地,攥緊了那把匕首,手背青筋暴起。


    羞辱,這是徹頭徹尾的羞辱!


    “勞煩你迴去轉告平陽公主,”林行致緊逼著獄吏的眼睛,聲音沙啞,一字一頓,“慎之深感殿下隆恩,兩年之內,必有重逢之日,望那時,殿下健在,與舊友一敘!”


    蘇和璧站在林行致的身邊,憂心地看著林行致的臉色。


    林行致已決然收下匕首,然後牽住了蘇和璧的手,牢牢帶著她往外走!


    待到重歸日,還來百萬軍!


    “阿蘇!”遠處有一道聲音,陸庭筠風塵仆仆趕來,“我來陪你了!”


    蘇和璧:???


    於是共計千人的流放隊伍,就這麽在官兵的看押下,浩浩蕩蕩的從洛陽城出發了。


    街道兩邊,老百姓遠遠地看著那一幕,對自己孩子小聲說:“以後寒窗苦,考科舉,可千萬別學那林行致,空有才華,欺君罔上,騙取婚約,背信棄義,知道嗎?”


    薑裏站在高樓之上,無人會,登高臨頂剛好可以俯瞰下方的官吏兵馬,黑壓壓的一片,流放的隊伍。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兩世,隻為這一刻!


    手上和腳上都戴著沉重鐐銬的林行致若有所感,在蒼茫的秋日陽光中,抬頭望去,忍不住眯起眼睛。


    看到了城牆上那一身絕豔紅裳,金尊玉貴。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想到最初重生之日,兩人賞燈節相見,彼此交鋒。


    林行致竟忍不住大笑。


    自古洛陽道,少年看卻老!


    彼時,薑裏身邊是當今第一權臣,監察司之主。


    謝容渡一身黑裳官服,腰配令牌,修長指骨撐著城牆邊沿,站在薑裏身邊。


    林行致的笑聲越來越爽朗猖狂,迴蕩在天地之間,響徹雲霄。


    其他麻木流放的人,驚詫地看著林行致,都覺得他是一朝臣子貶為泥,受不了,瘋了。


    可是隻有林行致知道,


    他們的較量,隻要他活著,就不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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