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帶來的這個丫鬟桑子,是當初陪嫁來的四個丫鬟中最小的一個。原本都被周潤藉口打發到府裏別處去當差了,還是前一陣子她將壽王重新引到自己房裏歇下,才轉著彎兒討迴來的。桑子年紀雖小,卻是個機靈的,是沈碧瑩的親娘給她安排下的人,隻是因為年紀小,周潤都未曾注意到。


    桑子悄沒聲地去了,她是個會說話的,端茶倒水的,一會兒就跟沈青芸的丫鬟攀談上了。沈青芸雖是壽王妃的母親,可如今無品無級,娘家屁股擦不幹淨,還帶累了德妃的娘家。這宮裏的宮女們個個都是人精子,並沒人去理睬,隻把沈青芸的丫鬟丟在一邊,若不是桑子送杯茶來,真是連口水都喝不上。這會既喝了人家端來的水,又怎麽能拉得下臉不理人家?因此雖然明知沈青芸不喜沈碧瑩,也跟桑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沈碧瑩遠遠地看了一眼,埋下頭去做事,眼角卻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過了一會兒,外命婦們陸續入宮,便有宮人一聲聲來迴報:潞國公府太夫人、潞國公夫人入宮;昌平侯夫人入宮;宜春侯夫人、世子夫人入宮;平南侯夫人入宮……


    聽見說平南侯夫人入宮,沈碧瑩雖然仍埋著頭,眼睛卻是一亮。她能將壽王又攏迴身邊,卻並非如周潤所想是用了什麽狐媚子功夫,而是許了壽王一件事,這件事,就是平南侯夫人。


    想起自己當日說過的話,沈碧瑩嘴角浮起冷冷的笑。壽王這個人,既好女色又偏執,若是當初他真納了顧嫣然做側妃,隻怕如今也早丟到腦後去了,隻是因為不能得手,所以顧嫣然在他心裏反而是稀世珍寶一般念念不忘。當初送牙白去平南侯府,壽王是想如何才能脅迫了顧嫣然跟他一度春宵,沈青芸母女卻是另有主意,隻管吊著壽王,直到牙白被打死了都未得手,越發叫壽王熱剌剌地放不下。


    沈碧瑩微微彎了彎唇角——周潤不過是妒嫉,死也不讓壽王得手,她卻不同,她要做壽王身邊的如意子,自然要替壽王達成心願。今日入宮正是好時機,宮裏人人都為景泰公主的婚禮忙得頭昏腦脹,想要引顧嫣然去見壽王一麵實在不難。


    輕輕瞥了一眼偏殿的門,沈碧瑩唇角的笑意越發深了——當然,若是叫壽王得了手那又不好了,飛鳥盡良弓藏,隻有平南侯夫人像吊在驢嘴前的胡蘿蔔一般永遠引著壽王,她才有用不是?所以她隻能將顧嫣然引過去,可是卻得有人來撞破這件事。這個人選麽,最好就是沈青芸母女啦,到時候壽王隻會恨這母女兩個,卻會更覺得她趁心。


    長春宮裏很快熱鬧起來。沈碧瑩端了幾趟茶水,悄沒聲息地靠近了顧嫣然:“平南侯夫人請用茶。”


    顧嫣然方才就看見了沈碧瑩,心裏也頗為驚訝,連忙欠了欠身:“怎麽敢勞動側妃。”這是在德妃宮裏,她可不想叫人挑出毛病來。


    沈碧瑩順勢就在她身邊站住了,柔聲笑道:“難得見到夫人,也是藉機過來跟夫人說說話。”


    顧嫣然並不覺得自己跟她有什麽好說的,笑了笑道:“側妃不必去壽王妃身邊侍奉麽?”任你側妃是什麽幾品誥命,到了正妃身邊也就是個婢妾之流,仍舊得站著伺候。


    沈碧瑩眼圈就微微一紅,低聲道:“姑母對夫人不好,可我並沒得罪過夫人,若從平南侯那邊論,我也能叫夫人一聲表嫂。我也是難得能見夫人一麵,夫人都不許我說幾句話麽?”


    這樣眼淚汪汪的,真是討厭。顧嫣然就端起茶來,微笑道:“今日景泰公主大喜,側妃可別這樣,被王妃和娘娘看見不好。”


    沈碧瑩忙收了眼淚換出笑容來:“瞧我真是糊塗,多謝夫人肯提醒我。夫人可是不喜歡雲霧茶?那我去給夫人換一杯碧螺春可好?”彎下腰來取茶杯的時候,在顧嫣然耳邊低聲道,“王妃要算計夫人,除了牙白,她們還有後手。夫人若願聽一聽,出了大殿側門右拐有個小軒,一會歌舞起來,我在那裏等著夫人。”快快地說完,便取了茶杯走開了。


    顧嫣然有幾分愕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半晌,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後手,又是後手!周潤還有什麽後手?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到府裏還有什麽人可能是沈青芸母女安插來的人。難道是說甄真?可甄真的事兒,若是沈碧瑩都知道,那齊王索性也不用成事了,隻管笨死就行了。


    “夫人,她跟您說什麽了?”丹青今日是寸步不離顧嫣然。這個月顧嫣然的小日子已經拖了兩天還沒有來,雖然顧嫣然自己說未必就是,再等幾天,但丹青心裏已經認定這必定是又有喜了,因此格外地用心。如沈碧瑩這種人,簡直就不該放到顧嫣然身邊三步之內,誰知道她會耍什麽壞心眼呢?


    顧嫣然沉吟了一下,決定不去聽這個秘密。這可是在宮裏,在德妃的地盤上,哪怕這個秘密有天大,她也不去聽。不聽這個秘密,可能導致日後的危險,但若是聽了這個秘密,說不定眼前就有危險。說實在的,如今除了甄真之外,她還真不覺得府裏還有人會是沈青芸的爪牙了。若真是如此,她管這些年的家也真是白管了。


    “太子妃到。”宮女一聲通傳,殿內眾人都站了起來。


    太子妃一出現,讓殿中眾命婦們臉上的神色都有些變化。實在是太子妃與從前做晉王妃的時候變化太大了,雖是冬天穿得厚實,仍舊看起來像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一張臉埋在風帽邊上鑲的狐毛裏頭,看起來還沒有巴掌大,臉頰更是微微凹陷下去,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紅色,真是有些駭人了。


    “都坐罷。”太子妃的做派倒還是從前的樣子,隻是慡快之中又帶了幾分居高臨下的矜持。


    潞國公府是太子的外家,自然親近些。太子妃笑盈盈跟陳太夫人問了安,又說了幾句家常,一眼瞥見顧嫣然,便笑對顧嫣然招手:“平南侯夫人怎麽坐得那般遠?來,到本宮身邊來坐。”也隻有笑起來的時候,她臉上才能找到從前的神采。


    顧嫣然不忍拂了她的意思,順從地讓宮人換了位置。太子妃笑吟吟道:“怎的沒把哥兒帶進來?”


    “頑皮得不行,又不懂規矩,隻怕進宮來衝撞了貴人。”顧嫣然對太子妃心情頗是複雜,既覺得同情,想到她對孟瑾的手段又有些心涼,“等他大些,學了規矩,就帶他來給娘娘請安。”


    太子妃微微一笑:“小孩子麽,天真無拘才是性情,必定學會了十種八種的規矩,也就沒意思了。不必這麽拘束,迴頭天暖和了,有機會就帶他來。再過些日子府裏的人也都進來了,時常帶他進來,表兄弟們也親近親近。”


    顧嫣然連道不敢。這話太子妃說得,她可不能去跟太子的兒子攀親戚。太子妃笑了笑,目光一掠又在別人席上倒茶的沈碧瑩,像是漫不經心地道:“那是壽王府上的側妃罷?方才瞧見她跟你說話——哦,她姓沈的是不是?說起來,你們也算得表姑嫂?”


    顧嫣然心裏微微一顫。太子妃這是什麽意思?該不會覺得她跟沈碧瑩說話是有什麽對太子不利的舉措吧?


    “是。不過臣婦與她素來也沒什麽來往,她如今在壽王府上不得意,找人訴訴苦罷了。”


    “不得意?”太子妃笑了笑,“可本宮聽說,這些日子四弟對她著實不錯,不然怎麽會帶她進宮呢?”


    顧嫣然覺得太子妃的一雙眼睛,在微微下陷的眼眶裏看起來涼涼的,好像冬天冰潭邊上的石子,看著不冷,撿起來才覺冰涼。


    “她訴了什麽苦?”太子妃笑吟吟地又問了一句。


    顧嫣然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這就是君臣名份。


    “迴太子妃的話,沈側妃說難得見臣婦,有話要對臣婦說,隻是她說的話,臣婦聽著實在奇怪。她說……”既然太子妃要聽,那就讓她知道好了,省得這樣疑三疑四的。


    太子妃靜靜聽完了,手支著下頜:“那麽,平南侯夫人要去聽麽?”


    “這是內宮,臣婦奉召前來赴宴,豈有隨意亂走的道理。”顧嫣然微微低頭,目光隻看著自己放在膝頭的雙手,“臣婦雖年輕,也還知道規矩。”


    “可是,本宮倒很想知道她要說什麽呢。”太子妃的眼睛閃著光,上下地打量顧嫣然。


    “娘娘是東宮之主,在宮內走動自然無妨。”顧嫣然仍舊低著頭。太子妃願意去,盡管去,但她是不會去的。


    太子妃沒再說話。片刻之後,吉時已到,外頭一片鼓樂之聲,景泰公主已經要起轎出宮了。德妃含著眼淚送別了女兒,轉迴來宣布宮宴開席。


    這是皇家的大喜事,眾人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表麵上都要一迭連聲地恭喜德妃,倒也熱鬧。酒過三巡,歌舞坊的舞姬魚貫而入,在殿中歌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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