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公主的婚期定下,韓家也就紛紛有客人登門送上賀禮,顧嫣然與林氏約了個日子,一同去了。


    孟素蘭尚在孝中,並不宜出門及會客,隻親戚間倒是無妨,聽見林氏來了,直迎到二門,將幾人接了過去。


    “瞧著妹妹這臉色不太好,是這些日子太操勞了吧?”林氏與這個小姑子並不十分親近,然而畢竟姑嫂名份在那裏,也得關切幾句,“其實都交給內務府也罷,這邊備上幾樣精緻些的東西也就是了。公主雖是公主,你總歸是娶兒媳婦,不必如此擔心。就是晉兒,不是還在陛下身邊當差?想來陛下自有安排的。”


    孟素蘭笑了笑:“嫂嫂說的是。喝茶,喝茶。這是宮裏賞下來的凍頂烏龍,我記得嫂嫂愛喝烏龍茶,若是喜歡這個味兒,一會兒帶些迴去。”她穿著蓮青色素麵褙子,月白六幅裙,不施脂粉,看起來清秀淡雅,隻是眼睛底下有兩塊烏青,遮也遮不住,難怪林氏要說這話。


    顧嫣然瞄了孟素蘭幾眼。林氏的意思,是以為孟素蘭擔憂兒媳身份太高,韓家不是娶進人來,而是將兒子送了出去,今後的仕途也差不多到了頭,才會如此。可她瞧著,仿佛不是這麽迴事。若說當初賜婚的旨意剛下來時,孟素蘭可不是這樣的,這裏頭恐怕還有別的事。


    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她做外甥女的該插嘴,顧嫣然隻管喝茶。隻是這凍頂烏龍香氣仿佛有點兒奇怪,大約宮裏的貢茶與眾不同,她卻不太喜歡,隻是捧在手裏裝裝樣子。


    林氏不知就裏,倒有些同情起孟素蘭來。設想若是孟珩中了探花,卻被賜了個公主,將來入閣為相固然無望,就連一部大員也是休想,想必她這個做娘的也要難受。一念至此,待孟素蘭倒比平日親切,看屋裏有些兒空曠,便問道:“這樣喜事,妹夫不進京來?絹兒已經嫁了不得自由,磊兒也該來給兄長道喜。”


    孟素蘭強笑道:“是要來的。這婚期一定下,我就寫信給家裏了,此時他們大約已經動身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一邊跟林氏說話,一邊目光總忍不住往外頭飄。引得林氏也注意起來,跟著往外瞧了瞧,卻也沒看見什麽。


    林氏便有些微微不悅。客人在座,主人這般心不在焉,且還是對著嫂嫂,實在有些失禮。橫豎賀禮已然送到,林氏正打算起身告辭,忽聽外頭有些喧鬧起來,孟素蘭頓時變了臉色。林氏忙道:“你如今事多,我和嫣兒便不打擾了——”


    剛說到這裏,那喧鬧聲已經到了院子門口,林氏和顧嫣然都看得清清楚楚,幾個丫鬟婆子擠在院門處阻攔,外頭卻是韓晉,一手挽著個女子,氣勢洶洶就往裏闖。幾個丫鬟哪裏攔得住他,又不敢當真伸手去拉扯,竟被他闖了進來,直奔主屋而來。


    這時候林氏和顧嫣然要告辭都來不及走出去,隻得尷尬地又坐了下來。韓晉一頭撞進來,滿麵怒容:“母親!”一抬頭見林氏和顧嫣然也在,聲音才落了下去,“原來是舅母和表妹過來了。”


    顧嫣然起身向他行了個禮,並不說話。林氏看了看他挽著的那個女子,看上去是丫鬟打扮,身上的襖子卻是貢緞的,水紅色底子上繡著粉白的蓮花,那襖子做得寬袖窄裉,越發顯出一握般的纖腰。


    這個打扮林氏看了心裏就不喜歡。做丫鬟的,身上衣裳要利索,袖子原該收窄些,方便做活計。這個丫鬟袖子倒寬大,反將腰身收得細細的,懷的是什麽心思,簡直一見即明。再看頭上雖然有些鬢發散亂,連釵簪都被扯掉了,卻還有一朵堆紗玉蘭花顫微微在鬢邊,耳朵上更是一對鑲珠的赤金耳墜子,長長的在耳朵下邊搖擺。這女子低著頭,拿袖子掩著臉低泣,身子卻縮在韓晉臂彎裏,幾乎都偎進了他懷中。


    林氏越看越覺得這簡直不成體統,頓時皺起眉頭:“晉哥兒,到你母親院子裏來,這是帶了什麽人?幸而都是自家人,若有外客在,豈不失禮?”


    韓晉卻不以為意,隻道:“舅母恕罪。不是侄兒有意衝撞,實在是不如此,我怕紅線離了我的眼,頃刻就被母親害了!”


    林氏眉頭皺得更緊:“這是什麽話!你對你母親,怎可這般不敬!”這會兒她也猜到這丫鬟是個什麽人了,心裏更加不悅。


    紅線卻突然哭了出來:“舅太太別怪少爺,都是奴婢們命賤。綠珠姐姐已經去了,奴婢也要跟著她去,地下做個伴。少爺,你就放奴婢去了罷,何必為了奴婢這樣卑賤之人,倒讓少爺受委屈。”


    林氏大怒:“你是什麽人,主子說話,豈有你開口的道理!”這紅線綠珠想來都是韓晉的通房丫鬟,如今公主要進門了,孟素蘭少不得要先打發了她們,這也是常有之事。大家公子,多數到了十五六歲上都有通房,待要成親了,有的就打發了,有的還留著,將來嫡妻進門,若有子還能提個姨娘。隻是韓晉是要尚公主,公主怎容得下有妾,自是要打發的。


    隻聽她說綠珠去了,仿佛是出了人命,倒有些蹊蹺,但無論如何,韓晉為了個通房氣勢洶洶到母親房裏來興師問罪,已經是不成體統,何況這丫鬟煽風點火的,可見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林氏最恨這樣妖妖調調不守本份的丫頭,見她話裏話外的還敢挑撥,登時怒了。


    顧嫣然忙在後頭輕輕扯了一下林氏的衣裳。這是韓家的事,怎麽處置也該是韓晉跟孟素蘭去爭執才是,林氏好端端的何必攪進來。這會兒孟素蘭倒不吭聲了,可不是將林氏頂在了前頭?


    林氏自是知道顧嫣然是什麽意思,可韓晉這樣的沒規矩,實在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說得嚴重些,若是皇帝知道這事,韓家不消說,就是孟家顧家這樣的姻親,也脫不了沒臉麵。孟家男主子們素來正直,從不招惹這樣的丫頭,隻孟老太爺從前有個通房,也是個規矩老實的,從孟老夫人進門,就做主給她備了份嫁妝,去外頭嫁人過日子了,哪如韓家這樣,竟直鬧出了人命來,還鬧得兒子與親娘當堂對質的模樣,成何體統!


    林氏一發怒,後頭幾個韓家的婆子就要上來扯紅線。自皇帝賜婚之後,孟素蘭就要將綠珠紅線打發了,隻是韓晉不肯。孟素蘭初時並不在意,隻叫了綠珠紅線過來,要給她們備份嫁妝去外頭嫁人。誰知這兩個丫鬟竟都是有心計的,這裏敷衍了,轉頭到韓晉麵前就去啼哭。韓晉腦子一昏,便到孟素蘭屋裏來爭辯了幾句。


    孟素蘭哪裏吃過這樣的虧,心裏恨極了兩個丫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著韓晉出去,就叫了人牙子來將兩人賣出去。誰知這兩個丫頭也鬧得與眾不同,不知怎麽的綠珠就一頭撞在院子裏假山上,血濺三尺,當場就去了半條命。惹得韓晉大鬧,硬把兩個丫鬟又都弄迴了自己院子裏。結果綠珠撞得厲害,病了兩日一命嗚唿,就在今早死的。


    孟素蘭手裏並不是沒有人命的。從前韓絹的生母死得無聲無息,就是她下的手。綠珠死了也不過是死個丫鬟,既然這兩個丫頭如此難纏,倒不如兩個都絕了命,也讓韓晉沒了想頭。這般一打定主意,孟素蘭就叫人去勒死紅線,也做個自盡便是。誰知道韓晉怎麽就偏在這時候跑了迴來,居然救了紅線。


    本來今日韓晉是與幾個同榜約了出去做詩會,這會兒突然迴來,定然是有人報了信。孟素蘭自詡治家有方,這時發現竟有漏洞,怎能不怒?借著林氏在前頭訓斥韓晉,她便在一邊心裏暗暗將門上幾個小廝都盤算過了,琢磨著究竟是哪一個竟敢違了她的命令。


    韓晉卻想不了那麽多,見婆子們來拉扯紅線,頓時將紅線往懷裏一拉,怒道:“誰敢動她!”轉頭對林氏道,“大舅母,她伺候我多年,怎不能說句話?她和綠珠打小就在我身邊,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縱然公主進門,兩個丫鬟也不致容不下才是。母親何必下這樣的狠手,綠珠頭都撞破了,還要毒死她!難道這話傳出去,外頭不說我們韓家狠毒?”


    孟素蘭雖在生氣,也不由得驚訝地抬起頭來:“誰毒死了她?”


    韓晉怒沖沖瞪著她:“母親還要否認不成?毒死綠珠,勒死紅線,母親不下令,誰人敢下手?”


    孟素蘭頓時眯起眼睛,盯著紅線:“是這丫頭說我叫人毒死了綠珠?”


    顧嫣然看了紅線兩眼,心裏已經明白了。若說孟素蘭有心處置了這兩個丫鬟,那是有的。可既都要處置,何苦還一個勒死一個毒死?隻怕勒死紅線是孟素蘭的主意,而綠珠被毒死……顧嫣然想起那個端莊宛如大家閨秀般的綠珠,想到這兩個丫頭同在韓晉身邊伺候了七八年,隻覺得後背有些發涼——這紅線,對自己的同伴倒也真下得去手!


    韓晉將紅線又往身後拉了拉,冷冷道:“紅線被人扯了去要勒死,綠珠那裏連個人都沒有,總不會是她自己服毒自盡的罷?”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嫣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硃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硃砂並收藏嫣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