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二麽,每年的賑災銀子就如那修河堤的河工銀子一樣,頗多貓膩。朝廷這裏每發一百兩銀子下去,層層經手,到了災民手中能得五十兩,已算是官員們極有良心了。這募捐來的銀子自然也是一樣的。


    齊王府如今缺銀子,是以齊王妃才想出了請女眷們前來,捐出頭麵首飾的法子。一則這些東西齊王府有的是,齊王妃縱然捨不得拿出自己的來,搜刮一下王府裏那些侍妾們的也就足夠了。大手筆多捐幾樣貴重首飾,這名聲就響起來了。而首飾收上來還要再換成銀子再去買米買布,這裏頭都是齊王妃經手,怎麽也能從中剋扣些,來補一補齊王府的虧空不是?


    隻可恨這平南侯夫人顧氏如此不識相,竟拿禦賜的鳳釵來說事。再有老不死的潞國公太夫人幫腔,居然當場就拿出銀子來。潞國公府皇恩浩蕩多有賞賜,平南侯府富貴,拿出幾千兩銀子來算什麽?可齊王府如今……


    昌平侯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昌平侯府如今還不如齊王府呢,本來人口就多,爺們兒多是吃喝玩樂之輩,隻會花不會賺,有不少人如今是拿著媳婦的嫁妝在開銷呢。捐幾樣不大時興的首飾,昌平侯夫人已經十分肉疼了,如今白花花的銀子要拿出來,她如何捨得?


    “既是如此,王府也捐銀五千兩,米二百石。”齊王妃迅速拿定了主意。幾千兩銀子,王府怎麽也擠得出來。事情已經做到如此地步,若這時候捐的銀子少了,前頭那些事兒不是白做了嗎?至於說府裏銀錢緊張——皇帝都要下罪己詔了,那些側妃侍妾通房丫頭們,還想著錦衣玉食不成?再說,銀錢收到自己手裏,這五千兩不拘哪裏也省迴來了,還能再賺些。


    她還沒想完呢,顧嫣然已經又開口了:“依我看,今日捐上來的銀子糧米,還須單做一筆帳目才好。一則今日捐銀,雖說有多有少,卻都是各盡其力,自應一視同仁,皆錄在簿子上公示,也算不埋沒了大家一片心意。”


    這一番話說出來,那些家裏並不怎麽殷實的勛貴夫人們便鬆了口氣。宜春侯夫人逮到機會,忙附和道:“這話說的是,多多少少的,總是大家的心意,哪裏能分個高低呢。”


    顧嫣然含笑對她點了點頭,續道:“二則,咱們在京城裏頭捐銀子,受災之處卻在山東境內。這些銀子要買多少米糧布匹,其價多少,又要如何運過去,由誰經手,怎樣發放給百姓,都是問題。單列一本帳簿,將各色開支都寫明在上頭,將來查起帳來也明白。”


    齊王妃的臉色更難看了,強笑道:“周夫人敢是不相信我呢。若不然,夫人也一起來辦這事?”


    顧嫣然笑道:“我哪裏是不相信王妃呢。地動的消息進京,王妃是頭一個想到召集眾人募化銀米的,單是這份心思就難得了。隻是諸位夫人都是當家的,自是知道咱們在內宅之中坐鎮理事,外頭的管事們不老實的尚且想著糊弄一二,從中撈些油水,更何況如今是遠在千裏之外。”


    頓時席間眾人紛紛點頭。主婦中持中饋,這裏頭的貓膩如何不曉得?


    “若是平日裏倒也無妨,既叫下人們出力當差,少不得也許他們幾分好處。”顧嫣然含笑看著齊王妃的臉,“可如今這是救命的事兒,卻不能再分潤出什麽油水了。不然王妃一片熱心,隻中飽了那些沒良心的私囊。外頭人若是明白,說一聲王妃被人哄騙了;若是不明白的,指不定如何猜疑,便是將王妃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也未可知呢。”


    齊王妃被說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顧嫣然隻當沒看見,續道:“我有些小見識。今日眾人都捐了銀子,各人都要在登記的數目之後簽名。這銀子交付於何人經手,自然是要簽名畫押的。就是去布店米店裏買糧買布,銀錢交割之後,也要那店裏經手之人畫押為證。再有將物資運往山東,僱車僱船的,一樣也要畫押。且帳簿子放在那裏,誰若有疑惑都可去查看,將來事畢,還可交付宮中。若陛下有不解之處,也有人可核查詢問。諸位覺得如何?”


    齊王妃恨不得隨手撈個什麽東西把顧嫣然的嘴堵上!若照她這樣搞來,齊王府簡直就是白忙活,縱然能從牙fèng裏擠出個百把兩銀子,還抵不上出人操心的麻煩。算來算去,也就隻攤了個熱心召集的名聲,可府裏卻是硬生生倒貼出五千兩銀子去,齊王知道還不要罵她不會辦事?真是羊肉沒吃著,惹來一身騷!


    可是下頭眾人卻是頻頻點頭。宜春侯夫人更是大力附和:“正是正是。這也算一件大事,務必做到帳目清楚才是。將來報給陛下,也不叫陛下覺得咱們女人家辦事糊塗。”


    陳太夫人嘴角也露了笑意:“顧丫頭這主意出得好。王妃若是人手不足,我們潞國公府也出二十人去幫忙。”


    齊王妃隻覺得胸口堵得慌。潞國公府再派人來盯著,那就連牙fèng裏的銀子也別想省了。


    可是她又不敢說什麽。顧嫣然說得頭頭是道,且並沒有把平南侯府的人安插過來,口口聲聲隻說不能讓下頭人白費了齊王府的心意,顯得毫無私心,她實在沒有話可反駁。而陳太夫人身份輩份都擺在那裏,即使眾人都疑心她是派人來盯著齊王府,也沒有人敢出言質疑。兩下裏夾攻,齊王妃除了答應下來,再也不能說什麽了。


    顧嫣然說完,見眾人都答應了,便對身邊的丹青點點頭,丹青馬上取出一本嶄新的帳簿遞上去,顧嫣然笑道:“今日之事俱是王妃召集操持,自然請王妃頭一位登記。”


    話都說到這份上,齊王妃也隻能叫人取來筆墨,提筆在最上頭寫了“認捐銀五千兩,米二百石”的字樣,又簽上自己的名字,心裏疼得如割肉一般,暗地裏尋思哪個莊子上有最賤價的陳米,這二百石都得用陳米糊弄過去才是。


    今日凡來的女眷們都知道是為了捐銀子來的,身上也都帶著銀票,當即一個個依次上前來寫了認捐的數額,當場就將銀票交割清楚。說起來也隻有齊王妃不曾取出銀票來,但數額既已寫定,潞國公府明日還要派人來“幫忙”,齊王府認捐的這五千兩也是逃不掉的。


    顧嫣然早早就寫明了認捐的數目,這會兒坐在座位上閑閑跟身旁人說話,眼角餘光卻瞥到齊王妃怨毒的神色,不由得肚裏既是好笑又有些疑惑——齊王妃募捐銀米,為何開始會提出捐些頭麵首飾?這不是平白又多加了一道手續?難道是看中了哪一位的首飾,想要收為己有?


    眾人都認捐完畢,簿子上厚厚寫了三分之一。齊王妃收到手裏,看著那些銀子數目簡直兩眼都要發紅,恨不得悄悄撕去一頁自己匿起來。可再一瞧,那帳簿右下角竟已經編好了頁碼,壹貳叄肆伍寫得清清楚楚,若撕去了一頁立時便會被發現,心裏頓時又躥起一股子邪火來,隻是想到今日還要辦第二件事,才勉強壓了下去,笑向眾人道:“陛下也在削減後宮用度,節省出銀子來賑災,今日這茶會,我們也不好鋪張,倒是園子裏有幾棵早開的桂花,池子裏養的七色蓮花也開了,隻好請諸位賞賞花了。”


    蓮花多見,但養出七色蓮花的卻少見,眾人也要給齊王妃捧場,便都笑著起身往園子裏去了。果然那池中開的蓮花有紅白紫藍黃粉諸種顏色,倒是十分稀罕。女眷們大都愛花糙之類,便圍著池子觀賞起來。


    顧嫣然陪著陳太夫人說了幾句話,見宜春侯夫人帶著韓綺湊了過來。宜春侯夫人倒是一臉笑容,韓綺卻是不情不願的模樣。顧嫣然也不想對著韓綺那張臉,便扯了陳雲珊去池邊看花。正瞧著呢,卻有個小丫鬟不知從哪裏鑽出來,悄悄挨到顧嫣然身邊,小聲道:“平南侯夫人,我們甄姨娘想見見您,求您救命。”


    第141章


    甄姨娘?顧嫣然一時根本沒想到這究竟是誰。她可沒興趣在齊王府裏亂走,更沒興趣管齊王府的閑事,隻看了一眼那小丫鬟便道:“你隻怕是認錯人了,我不識得什麽甄姨娘。”


    陳雲珊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冷笑道:“你是齊王府的丫鬟?齊王府真是好有規矩,一個姨娘也想見客人了?我倒要去問問王妃,這是什麽道理!”


    姨娘就是姨娘,老老實實在後宅呆著伺候爺們兒是正經,縱然主母仁慈允你偶爾出來走走,也隻該與別人家的妾室來往,哪有這麽大臉要見正頭夫人,且還是位侯夫人!幸而這裏隻有陳雲珊和顧嫣然兩人,旁人站得略遠,並不能聽見這小丫鬟的話,不然傳出去說平南侯夫人與齊王府的侍妾有什麽瓜葛,豈不是丟臉?


    小丫鬟一聽陳雲珊的話,頓時駭得臉色慘白,膝蓋一彎似乎就想給顧嫣然跪下,但彎到一半又想起旁邊還有人,連忙又站直了,細著嗓子道:“平南侯夫人,陳姑娘,不是奴婢敢大膽,實在是我們姨娘走投無路,要求夫人救命了。我們姨娘閨名叫甄真,夫人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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