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奴獻俘的事兒已經有過一次,倒還不算太稀奇,但多年前被俘的人在羯奴國內潛伏許久繪出了羯奴的地圖,並幫著國朝軍隊如尖刀般直入王廷所向披靡,卻頗有幾分傳奇意味了。更何況齊家大爺還帶迴了重關戰役那不為人所知的內情,便是傳奇之上又加轟動。齊家大爺和周鴻,在一夜之間就成了朝堂之上的焦點。


    “周鴻——”皇帝坐在龍椅上,俯視著下頭的人,不緊不慢地道,“你雖立下大功,可終究是不遵軍令在先,朕想賞你的戰功,可又要治你擅離守地的罪。你說,朕該怎麽辦?”


    “臣忝為先鋒,隻以報國殺敵為己任,是賞是罰,但憑陛下,絕無怨言。”周鴻跪在朝堂正中,聲音清亮,神色坦然。


    皇帝眉眼中帶上了一絲滿意:“既如此,朕就算你功過相抵,仍居原職。”


    底下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有些人覺得周鴻的功大於過,不封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再說西北那些貓膩,縱然沒有證據大家也能猜到一點兒,若說周鴻離開邊關沒有陸鎮的手筆,那誰會相信?皇帝這樣,未免太偏袒了陸鎮。


    可是卻也有些人對周鴻刮目相看。京衛指揮使司是個實權衙門,周鴻離開了四個月,迴來又把這職位握在了手裏,可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做到的。何況陸鎮是誰?不說他多年前在東南沿海的戰績,單說他的後頭,可是有德妃和齊王的。可周鴻有什麽?一個碌碌無為的平南侯伯父嗎?看起來他沒得封賞是虧了,可人人都知道,這次功勞都是他的,陸鎮可半點都分不到,他不得封賞,那陸鎮在邊關這幾個月也一樣是白忙活。這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就頗值得玩味啦……


    周鴻卻仿佛沒聽見眾人的竊竊私語,磕了個頭道:“多謝陛下。隻是臣雖殺了些羯奴,之後兩國之事,還需仔細籌備。臣在羯奴國內略有些識見,也想呈於陛下,若能略有俾益,便是臣之幸了。”


    皇帝唇角的笑紋便更明顯了些:“甚好。朕等著你的奏摺。”


    下頭眾官員便又彼此使了一番眼色。皇帝這話,說得可實在令人不得不浮想聯翩。


    周鴻一退下去,就輪到齊家大爺上前了。他也是有功之臣,從前就是軍中七品參贊,這會忍辱負重立下大功,皇帝打算去兵部,做個正五品的郎中。


    “陛下——”齊大爺尚未休養迴來,還瘦得像竹竿似的,跪下去的時候都叫人擔心他會不會一下子就折斷了,“臣不求封賞,隻求陛下準臣告狀。”


    殿上的議論聲比方才還大。好麽,這又出來什麽夭蛾子了?放著封賞不要,又要告起狀來了。要告狀,順天府衙門不是在那兒嗎?這在皇帝麵前開口,是要告禦狀了?


    就連皇帝也是始料未及地抬了抬眉毛:“齊卿要告什麽狀?”


    “臣,要告平南侯及平南侯太夫人。告他們悔婚棄約,逼妻為妾。”


    站在官員隊伍裏的平南侯腦袋嗡地一聲,接著什麽都聽不見了……他盯著齊大爺的背影,心裏反反覆覆隻有一個念頭:他居然告了,他真要告,難道說這麽多年了,他手裏還保留有什麽證據?


    齊大爺這一句話,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消息一傳到平南侯府,趙氏太夫人直接就病倒了。雖然平南侯夫人勒令南園眾人不許傳出去,但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長房二房隻是一牆之隔,顧嫣然又怎麽可能不聽到一點風聲?


    “媽媽,您是說,當初二叔定下的親事,是跟齊姨娘?”顧嫣然覺得這簡直跟戲文上寫的似的,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齊媽媽今日一早才從齊大爺的住處迴來,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現在說話還沙沙的:“是。當初我們老爺跟老侯爺有交情,姑娘八歲的時候,老侯爺就說要替二兒子娶了。”她一激動,又喚起了齊氏當年的稱唿。


    “我們姑娘才貌雙全,性子又好,這邊二爺是嫡次子,不用承爵,老侯爺就想給世子娶個能幹的,給次子娶個脾性好的。因著兩家知根知底,就看上了我們姑娘。不過那時候,兩家隻是口頭約定,並沒正式換庚帖下定禮。”


    “後來我們老爺和大爺都在軍中參贊,正在老侯爺麾下。那年——就是重關戰役之前沒兩個月的時候,老爺寄了封信迴來,說是在邊關那裏跟老侯爺喝酒,就把兩家的親事定了下來,還換了庚帖,就在邊關找了人合了八字,說是極相合的。兩家都寫信迴來告知家中女眷,隻等這仗打完了,就迴京城下定辦喜事。隨信,還送了一塊玉佩迴來,那玉佩是老侯爺隨身佩戴的,跟我們老爺的一塊玉佩做了交換,當個信物。”


    “那時太太接了老爺的信,高興得很,還扯著大奶奶給姑娘備嫁妝,誰知道才過了幾個月,邊關就傳來消息,重關一度失守,老侯爺和世子陣亡,我們老爺和大爺都在亂兵裏失蹤了。”


    齊媽媽說到這裏,忍不住又抹了把眼淚:“大奶奶跟大爺伉儷情深,那會兒又懷著身孕,這一受刺激就動了胎氣,出血不止,母子兩個都去了。太太也病倒了。我們姑娘千好萬好,就是性子太軟了,那會子又有人疑心我們老爺和大爺投敵了,來抄了家產,我沒辦法,想到跟周府定了親事,就勸著太太和姑娘投奔了周家。”


    “萬沒想到啊……”齊媽媽一臉的後悔,“太夫人——當初她還是侯夫人呢,硬說沒接到老侯爺的信,不承認跟我們姑娘有婚約。早知道這樣,當初我真是不該勸太太來投奔周家,可是那時候太太病得厲害,我們最後一點銀子都花淨了,真是寸步難行……”


    “不是還有老侯爺的玉佩嗎?”顧嫣然忍不住問。


    齊媽媽恨恨道:“我們才進周府,那玉佩就被偷了!太夫人隻當我們是落難投奔的人,絕口不提親事,直到我們太太實在忍不住了,厚顏先提了起來,太夫人便說不知道。我們想拿出玉佩來證明,才發現玉佩不見了……”


    顧嫣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齊家母女對人心估計得實在不足,唯一的證物都被偷了去,還能指望什麽呢?那會子周家一下子損失了老侯爺和世子,也是元氣大傷,正是需要用聯姻去拉攏助力的時候,又怎麽會選擇有投敵嫌疑的齊家呢?


    齊媽媽哭道:“後來太太一氣之下病得重了,每日都要吃人參。太夫人拿出上好的山參燕窩來供著太太。後頭太太到底沒熬過去,姑娘欠了這份人情,哪裏好意思再提婚約的事兒,可又無處可去,最後隻得答應太夫人,給二爺做了妾室。可是她心裏苦,生了鴻哥兒沒多久,也就去了……”


    “那舅舅如今——”齊大爺手裏有什麽證據呢?


    “大爺當初不是要將世子的棺木送迴京城嗎?他就順便帶了老侯爺親手寫的那份庚帖!在羯奴那麽些年,他硬是把這庚帖留了下來,上頭是老侯爺的親筆,寫著二爺的生辰八字,那是萬萬否認不得的!還有我留下的當初老爺寄迴來的信,兩下裏一對照,再沒人能否認的!”齊媽媽昂起頭,兩眼發亮,“當初姑娘受的委屈,終於可以討迴來了!”


    顧嫣然輕輕地嘆了口氣。名份或許還能討一討,可齊氏已經過世了,她是再也不能知道了。這事就這麽掀了起來,周鴻會有什麽感想呢?他已經在平南侯府裏受了許多委屈,如今——隻怕心裏更難受了。


    “那麽當初太夫人不認齊家的親事,就是為了好娶現在的侯夫人?”沈青芸也是侯府嫡女,當初昌平侯府比現在還強了許多,相形之下,做何選擇真是一目了然。


    齊媽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曾影影綽綽聽得幾句話,如今的侯夫人,當初是老侯爺替世子定下的,隻是換了個八字,尚未正式下定就去了邊關。”


    “什麽——”顧嫣然大吃一驚,“這,這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不敢說,隻是當初我聽幾個丫鬟私下裏傳的,其中有一個丫鬟曾經伺候過老侯爺。但之後沒幾天她就病死了,而我——也被安了個偷盜的罪名攆了出去。”若是假的,又何必這樣急著殺人滅口?


    “這也太……”顧嫣然喃喃了半句,不想再聽,“我去二門瞧瞧,峻之迴來了沒有。”如今隻有周鴻最要緊,至於平南侯夫婦有些什麽不可告人之事,她實在無心關切了。


    第100章


    周鴻迴來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平南侯府裏少見的安靜,燈燭都比往日裏亮得少,仿佛一座大墳墓似的。他在長房的門口停下,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兩扇緊閉的紅漆大門,抬腳進了自己的家。


    長房的下人少,這時候也是安靜的,可周鴻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盞燈亮在那裏,他的妻子坐在假山邊上,正輕聲細語地跟丫鬟說話。周鴻下意識地停了腳步,站在那裏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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