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嫣然忙道:“我曉得表姐的心意。這件事本來王爺也不好開口的,若被人說是結交臣子,就更不好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丹青一臉激動地跑進來,嚇了顧嫣然一跳:“怎麽了?這是在王府,不是在咱們自己家裏,怎麽這樣沒規矩?”


    “奴婢該打!”丹青雖然嘴上認錯,幹脆地一屈膝,看神色卻根本沒有認錯的意思,隻一蹲身就站了起來,一臉興奮地道,“少奶奶,少爺來了,少爺來接您!”


    這下顧嫣然也顧不得她的失態了,唿地站了起來:“少爺來了?”


    “是!”丹青激動得眼眶都紅了,“少爺從宮裏出來就過來了,說是來接您迴家的!正在前院跟晉王爺和陳大公子說話呢。”


    孟瑾抿嘴笑起來,抬手去推顧嫣然:“快去罷,這都多久沒見著了。”


    到了這會兒,顧嫣然隻覺得整個人都輕快得似乎能飛起來了,匆匆跟孟瑾道了別,又去前頭跟晉王妃辭別。


    晉王妃也是一臉笑容:“可算迴來了,快叫幾個腿快的轎娘送出去,別耽擱了小夫妻兩個見麵。”


    廳裏眾人便都笑起來,不管真心假意的,都附和著。更有人向孟素蓉道起喜來,卻也有人酸溜溜道:“隻是聽說這陣前不領將令就擅自行動,仿佛也是有些罪過的。我是不懂這武將們的事兒,潞國公夫人可知道?”


    不等潞國公夫人馬氏迴答,晉王妃已經道:“這些爺們的事,我們問來做什麽?橫豎有皇上做主,旁人議論也無用。今兒是來給我們哥兒洗三的,夫人們可別說些打呀殺的話,再把我們哥兒嚇著。”


    方才說話的人被噎了迴去,不敢再吭聲,廳中便又說笑起來。


    顧嫣然自是不知廳裏的那些酸話,隻覺得這轎子走得太慢了。好容易到了二門停下,她一下轎,便看見周鴻站在門外的石榴樹下,負手而立。


    正是石榴花盛的時候,一團團明亮的紅色仿佛火苗兒一般,周鴻卻穿了深青色的袍子,站在那花樹之下,仿佛一柄藏在鞘中的劍似的,腰背筆直。半年未見,他又黑瘦了些,神態之間卻又比從前沉穩了許多,看見顧嫣然從轎子裏下來,立刻幾步走了過來。


    到底是在晉王府裏,顧嫣然眼睛裏迅速浮了一層淚,視線都模糊了,卻不好落下淚來,隻得扶著丹青的手往自家的馬車邊走。她看不清,又要強忍著眼淚,踩腳便幾乎滑了一下,忽覺一隻手伸過來穩穩將她扶住,周鴻在耳邊道:“當心。”頓時那眼淚再忍不住,啪噠一顆落在周鴻手背上,扭頭鑽進了車廂裏。


    周鴻隻覺得手背上被燙了一下一般,本是想騎馬的,這會也顧不得了,跟著就進了馬車,擠得丹青隻好坐到了車轅上。車夫輕輕晃了晃鞭子,馬車便慢慢動起來,駛出了晉王府的大門,直往家裏走去。


    顧嫣然在車廂裏哭得不成樣子:“你,你總算迴來了,有沒有受傷?吃了不少苦吧?”


    周鴻被她哭得手忙腳亂。他一出宮迴了家,就聽說妻子來了晉王府,於是衣裳都沒換就跑來了,隻是這會兒見了人,反倒不知該怎麽辦了,隻能反反覆覆地道:“我沒事,你別哭,我真的沒事。”


    顧嫣然足足熬了有四個月,這會兒一哭起來自己也沒法收場,足足哭到馬車到家,這才勉強停下來,自己覺得有些丟人,啞著嗓子支使丹青:“去拿頂帷帽來。”哭成這樣進門,被人看見了還不知要說什麽閑話。


    帷帽取來戴好,周鴻小心翼翼牽了她下馬車,迴了小山居忙叫人打涼水來給她淨麵。夫妻兩個折騰了半晌才能相對坐下。顧嫣然紅著眼睛看他:“當真沒事?”


    “當真沒事!”周鴻恐她不信,特地站起來伸伸手踢踢腿,“隻不過受了幾處皮肉傷,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


    “這還叫沒事?”顧嫣然的眼淚又要下來了。周鴻連忙上前摟了她,溫聲道:“當真就是皮肉傷,絲毫不礙的。倒是你,眼瞧著就瘦了許多。我也料到你必然擔憂,隻是當時陸鎮笑裏藏刀,舅舅來得急,機會又是稍縱即逝,委實來不及派人迴來送信……”


    “舅舅?”顧嫣然忙收了眼淚,“是聽說舅舅跟你迴來了,人呢?”按說齊氏是妾,齊大爺也是不能叫舅舅的,隻是既然周鴻都這樣叫了,她難道還會作對不成?


    周鴻深深嘆了口氣:“舅舅在羯奴那裏,當真是夠隱忍!他如今在宮裏呢,當初西北重關那場仗,頗有些蹊蹺之處,隻有他知道。”


    西北重關戰役,縱然顧嫣然這樣不出閨閣的女兒家也知道。因為那場戰役裏,把守重關的老平南侯父子雙雙戰死,而百裏之外的老潞國公救援卻姍姍來遲,導致重關一度失守。因為這個,平南侯府與潞國公府曾經還交惡過,直到如今的平南侯夫人嫁進門,才漸漸修複了兩府之間的關係。


    當時,齊氏父子任軍中參贊,也在重關,正是老平南侯麾下。平南侯世子並非在重關失守一役中陣亡,早在羯奴大舉進攻重關之前,他便在一場戰鬥中身中流矢而亡。老平南侯痛失愛子固然傷心欲絕,然而他是重關將領,並不能離開,便托齊大爺將兒子的屍身送迴後方,以便送迴京城。


    棺木要出重關,少不得要開城門。然而城門一開,便有一支早已埋伏好的羯奴騎兵衝出來,因守軍不忍叫平南侯世子的棺木落在城外,關門慢了些,被羯奴騎兵沖了進關。此刻羯奴也是大兵壓城,裏應外合,破了重關。


    “舅舅受傷,被一群百姓帶著逃出了城,卻遇到一股羯奴人,都做了俘虜。舅舅苦熬了幾年,因為能書能文,被一個羯奴將領要了去,才漸漸的能接觸些羯奴的軍情。”周鴻神色冰冷,“當初老平南侯派人去潞國公處求援的幾隊人馬,都被人殺死了,潞國公根本沒收到求援,還是他派出的斥侯發覺不對,迴去報了信,才領兵來救的。隻可惜晚了。”


    顧嫣然聽得心驚肉跳:“那些埋伏在城門外的羯奴人——”


    “是。”周鴻輕輕點了點頭,“有內jian。就是平南侯世子中的流矢,也是在肩背上。舅舅疑心,那箭是從我們自己人戰陣裏射出來的。隻可惜舅舅是國朝人,並不得羯奴人的信任,他努力了這十幾年,也沒能打聽出來這個內jian是什麽人。不過他卻繪出了羯奴的地圖,又熟諳羯奴人勢力的分布。去年那一場仗打得羯奴四分五裂,舅舅發現了機會,便帶了地圖逃出來。他身子不行,多虧認識了一名新俘虜,年紀輕身子壯,硬是背著他逃到邊關,我們這才得見。正因有了舅舅這張地圖,我才敢率兵出擊,直搗羯奴內部!”


    “那舅舅呢?如今還在宮裏?”顧嫣然想起齊家似乎也有個投敵嫌疑,不由得有些擔心。


    “舅舅有皇上安排呢。”周鴻拍了拍她的手,“明日舅舅要上朝獻羯奴地圖,我也要去獻俘。我想——這下舅舅就能洗刷齊家的嫌疑,不過他身子隻怕熬壞了,我想——日後替他置處宅子,孝順他兩年。”如今他過繼到了長房,跟齊家更沒關係了,雖然想把齊大爺接到家裏來養著,卻也不成。


    “好。”顧嫣然立刻點頭,“我這就去尋處合適的房子。還有那個背著舅舅逃到邊關的人,也該好好謝謝他。”


    周鴻笑道:“那人年輕,剛去邊關當兵就被俘虜了,如今隻想還迴去當兵立軍功呢。我瞧著,這次等向皇上迴完了此事,再替他安排。聽說他家鄉是福建的,倒是跟你算是同鄉呢。”


    顧嫣然微微一怔:“是麽?他叫什麽名字?”


    “他說,叫呂良。”


    第99章


    顧嫣然萬萬沒有想到,跟齊家大爺一起從羯奴逃迴來的人,居然會是呂良。這仿佛兩條看來永遠不會交集的線,最後卻奇妙地轉了個彎,交匯在了一起,就像她和周鴻一般。


    “他——謝宛娘——”顧嫣然一時簡直不知該如何講述了。周鴻卻會錯了意,以為她仍在介意謝宛娘,忙道:“齊媽媽不曾告訴你?謝氏她,與我其實並無關係。”


    在西北邊關被陸鎮算計著竭力拚殺的時候,他心裏曾經有一陣後悔。如果他就這樣陣亡了,那就永遠沒有機會親口告訴顧嫣然,謝宛娘並不是他的人,那孩子更不是他的骨血。他說過絕不納妾,那就此生隻會有一位妻子。當然,若是他死了,齊媽媽會告訴她真相,可是那不是他親口說出來的。早知道,他就不應該瞞著妻子才是……


    “我知道,齊媽媽都告訴我了。”


    周鴻覺得有一絲遺憾:“我該早些告訴你的——”


    “我也有件事該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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