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太仿佛這會兒才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可不是,人生得又好,也就是我家那小子還小,不然啊——要是我有這麽個兒媳婦,可就高興壞了。”


    孟素蓉心裏咯噔一跳,含笑道:“夫人太誇獎她了,其實她年紀還小,許多時候都不大懂事。”


    “哪裏。”平南侯夫人隻管笑,“顧太太也太謙了,這麽好的姑娘,到哪家去都叫人稀罕不是?”


    “正是正是。”柳太太像個應聲蟲一樣附和著,做出靈光一閃的模樣,“對了,姐姐你家裏二公子不是已經十八了?親事可定下來沒有呢?”


    “沒有呢,那孩子一心想著建功立業,還沒顧得上親事呢。”平南侯夫人眼睛一亮,“不過侯爺早就說了,得給他找個知書達禮的媳婦兒,最好還要是在家裏做長女的,能管家理事,才能管得住他呢。”


    “喲——”柳太太一臉驚喜的模樣,“顧姑娘在家裏就是長女吧,下頭有弟妹的姑娘,最是體貼能幹了。”


    孟素蓉聽得臉色一變再變,這會兒她算是明白了,平南侯夫人哪是為了答謝顧家關照周瀚,分明是來提親事的。


    周二公子——孟素蓉略略一想就記起來了,這位周二公子是庶出的,而且聽說是曾因害得嫡出兄長墜馬身亡,被平南侯送出京城了一陣子,如今更是被送去了西北。顯然,周二公子在平南侯府的地位不但不高,隻怕還是被嫡母怨恨嫌棄的。


    “我瞧著顧姑娘就極好。”柳太太像個媒婆似的喋喋不休起來,一邊說還一邊窺視著平南侯夫人的臉色,“孟老大人,那可是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天下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姑娘,知書達禮那還用說嗎?這樣才貌兩全的姑娘,又是姐姐親眼相看的,姐夫想來也會滿意。”


    “我也是覺得顧姑娘實在是合我眼緣,就是不知顧太太……”平南侯夫人笑吟吟地看著孟素蓉,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


    “哎喲,平南侯府這樣的人家,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呢。”柳太太掩口而笑,轉向孟素蓉,“顧太太,不如就讓我做個媒人,也賺雙媒人鞋穿穿可好?我那位外甥,別看年紀輕輕,可是個上進的,又出身平南侯府,將來前途少不了。哪家姑娘嫁進來,都是享福的。”


    孟素蓉的手在袖子裏握得緊緊的,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的笑容:“平南侯府的公子自然是好的,隻是我家大姐兒年紀還小呢,怕是不大合適。”


    “年紀小怕什麽。”柳太太滿不在乎,“橫豎我那外甥大約也還得在西北留兩年,先定了親,等到姑娘及笄了再成親,不是正好?”


    孟素蓉恨不得扇她一巴掌。不是你的女兒,你自然滿不在乎。西北從軍不是兒戲,且不說周二公子這樣不被家裏人待見,去了怕也是要底下小小軍校做起,便是那等將官,也不敢說自己在戰場上兩三年都毫發無傷。若是周二公子傷了殘了,甚至是戰死了,顧嫣然怎麽辦?難道要守望門寡麽?


    “周二公子今年都十八了,早該成親了,若再等到兩年之後未免也就太晚了。”孟素蓉對著柳太太冷冷一笑,“柳太太可別這麽說。若是周二公子拖到及冠了都不成親,知道的人說二公子一心立業不及成家,不知道的人,怕不要說侯夫人苛待庶子,不替他說親事?柳太太大約不知嫡母的難處,也是有的。”


    柳太太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她哪兒不知道嫡母難做啊,她家裏也有庶子庶女,且比平南侯府還多得多呢。丈夫在外任不過做個通判,就是帶著姨娘去上任的,把她留在京裏侍奉公婆,還要替他養庶出子女。


    她自己不過也是昌平侯府一個庶女,出嫁時嫁妝不過區區三千兩,哪裏養得起一家子人,更不必說將來兒娶女嫁的開銷了。縱然不管那些庶出的,她自己的兒女也得要銀子不是?如今娘家情形也是日漸敗落,隻得拉下臉來求這位風光無限的嫡姐了。沒想到今兒來幫著敲個邊鼓,倒被這位口舌伶俐的顧太太噎了個倒仰。


    “這也沒什麽……”柳太太吭吃了半天,總算找到了話說,“我姐姐早就送了人過去伺候——”


    “不知令愛年紀幾何?”孟素蓉強壓著心頭火,突然發問。


    “呃——才十一歲……”柳太太被打斷了話,下意識地迴答了一句。


    “其實我看柳太太倒不妨跟侯府定個親呢,說起來還是親上加親,雖說十一歲略小了點兒,不過先定了親,過幾年再成親也不晚,橫豎二公子身邊也有人伺候。”孟素蓉恨不得把手邊的茶潑到柳太太臉上。


    “這——”柳太太當然巴不得能把女兒嫁到平南侯府來,隻是她自己的嫡女是捨不得給周鴻的,若是能嫁給周瀚才好,可惜嫡姐不答應。至於周鴻,若不是平南侯對這個兒子十分厭惡,她倒也想嫁個庶女過來呢。


    “妹妹——”平南侯夫人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對柳太太含笑道,“兩個丫頭出去一會兒了,也不知穿的衣裳厚不厚,凍著了可不成。妹妹幫我去瞧瞧,送兩件披風過去。”


    柳太太答應一聲,剛站起來,孟素蓉已經冷冷道:“不必勞煩柳太太了。我們打擾已久,也該迴去了。”


    “顧太太稍安毋躁。”平南侯夫人對柳太太示意她先出去,然後才慢悠悠地道,“我還有件東西,想給顧太太瞧瞧。”一擺手,身後丫鬟便展開一條手帕,“顧太太仔細看看,這是令愛的吧?”


    孟素蓉一眼就看見那條水紅帕子角上繡的含笑花,不由得微微一怔。


    “看來顧太太認出來了。”平南侯夫人看孟素蓉神色微動,就知道了,笑著示意丫鬟把手帕收起來,“顧太太可知道,這就是我家鴻哥兒從荊襄帶迴來的呢。”


    “胡說!”孟素蓉勃然大怒,“誰不知道我女兒的手帕慣用含笑花,你不知從哪裏弄了條帕子來,繡上朵花兒就要扣到我女兒頭上來,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女兒連你家二公子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這話隻怕說岔了。”平南侯夫人不緊不慢地打斷孟素蓉,“這條帕子,還真是你家姑娘送到我家鴻哥兒手上的。夫人怕是忘記了,令愛十歲的生辰宴上,已然知道我家鴻哥兒是圓是扁了。”


    孟素蓉一愕,突然記起了那次顧嫣然的生辰宴。隻是這事兒過去兩三年了,方才她又是一時急怒,竟沒想起來。難道說真是女兒送了一條帕子給周二公子?


    斷然無此可能!這念頭才一起來,就被孟素蓉掐斷了。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顧嫣然斷然不是那等私相授受的女孩兒,更何況那年她才十歲,情竇隻怕都未開,怎會貿然跟一個初次見麵的少年私相授受?且那一日,是周鴻與人大打出手攪了女兒的生辰宴,若說她反會與“罪魁禍首”兩情相悅,也未免太滑稽了。究竟是怎麽迴事,還得迴去問問女兒。


    平南侯夫人端起茶杯,拿蓋子撇了撇浮沫,笑吟吟地道:“顧太太記起來了?別的做得假,這上頭的針線是做不得假的。試想,若是叫外頭人知道了,顧姑娘這親事怕就不好說了吧?”


    砰!孟素蓉一拍案幾,唿地站了起來。平南侯夫人居然拿女兒的閨譽來威脅她!周鴻心性如何她不知道,就連人長什麽樣子都已經極模糊了,平南侯夫人想拿一塊帕子來讓她糊裏糊塗就把女兒嫁出去,簡直是妄想!


    “侯夫人這話說得有趣兒。”孟素蓉心思百轉,手心一片濕涼,神色卻冷硬,“貴府二公子赴個生辰宴竟能私取別人家女孩兒的手帕,真不知貴府是如何教養的。都是貴府的公子,不知三公子是不是也有這脾性呢?”


    “你說什麽!”平南侯夫人萬想不到孟素蓉這樣鋒利,居然扯上了周瀚,頓時變了顏色,“你休要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孟素蓉冷笑一聲,“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二公子有此行徑,實在不能不讓人疑到三公子,就連貴府大姑娘,也難說會不會跟兄長學了些不良習氣。”平南侯夫人這樣威脅她,不過是因了女孩兒閨譽實在太過重要,一樣的事傳揚出去,男子不過是個風流小過,女子就是喪失名節的大事。如今她從周鴻身上不但牽扯了周瀚,還要搭上周潤,倒要看平南侯夫人敢不敢拿自己親生兒女的名聲來賭!


    “你——”平南侯夫人沒料到孟素蓉會來這一手,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


    “打擾夫人良久,我們也該迴去了。”孟素蓉眉宇間一派冰冷,眼神銳利,“這帕子或許是我女兒丟棄的,已然沒用處了,還請夫人毀了便是。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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