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現在的平南侯夫人沈青芸才名在外的一部分。凡是來平南侯府做客的客人,都免不了會對沈青芸的匠心妙思大加讚揚,傳揚出去,便是平南侯得娶佳婦。


    孟素蓉摟著女兒坐在平南侯府迎女客的暖轎上,平南侯府送來的帖子上隻寫了周瀚蒙顧家關照,並沒提到孟家,故而林氏沒有來。畢竟如今孟家的境況正尷尬呢,若是傳出去說不定又要被人說是巴結平南侯府,且平南侯府因庶子給李檀扶柩就把人送去了西北軍中,孟家自也不會如此不識相地靠上去。


    平南侯府這迎客的軟轎就十分講究,外頭轎衣是淡青緞子,繡著幾竿青蔥翠竹,與冬季院子裏的景色頗為相宜。顧嫣然琢磨這轎衣大約也是春夏秋冬四季不同,倘若真是如此,也難怪沈青芸在京城貴婦中口碑極好。


    轎子裏頭襯著蜜合色的軟緞,上織如意暗紋,這樣的料子,中等人家是要拿來做衣裳的,卻被平南侯府做了轎子的內襯,可見富貴。據說曆代平南侯頗有軍功卓著者,單是皇帝的屢次賞賜就不在少數;還聽說第一代平南侯曾鎮守兩廣,廣州那邊兒是海船出入之地,極為富庶,第一代平南侯還曾自家也置辦過兩艘海船,單是從外頭弄來的寶石香料之類,就賺得盆滿缽滿,看來傳言不假呢。


    除了內襯的軟緞之外,轎子裏還設有清漆小幾,幾下放著用暖包圍好的茶壺,座位下頭則有老銀腳爐,般般樣樣都顯示出主人的精心和品味。


    暖轎的窗簾是竹簾,裏頭再加一層棉簾,隻要將棉簾捲起,便可透過竹簾觀看沿路的景致,並不怕被外男窺見容顏。隨轎來迎客的嬤嬤穿著蜜合色繡墨竹的比甲,見孟素蓉母女捲起了裏頭的棉簾,便給她們講起沿路的景致來:“那邊是清圓水榭,裏頭種了五色蓮花,隻是如今天冷,蓮花是看不成了,不過沿著蓮池種有幾株老梅,倒也不致無花可看。那邊是小山居,裏頭的假山是請的山子野堆的,種了幾架紫藤,到了夏日裏倒也開得旺盛,還是夫人的主意呢……”


    聽起來是一派自謙的口氣,卻透著十足的自得,顯然做下人的也為身在平南侯府驕傲呢。


    “夫人在琉璃堂等候太太和姑娘,那邊是冬日裏夫人見客的地方,如今臘梅正開著,再過些日子,紅梅也能開了。”


    孟素蓉母女對看了一眼——冬日裏見客的地方?平南侯府還真是好大的手筆,敢情春夏秋冬還不在一個地方見客呢。隻是這些話從一個迎客嬤嬤口中說出來,未免有些不大妥當,倒好像在客人麵前賣弄似的。以平南侯夫人的賢名,不致縱得底下人這樣沒規矩吧,還是說,這些話是特意說來給她們聽的?


    “從那邊竹林後頭的小門過去,是三老爺的宅子。雖說兄弟已經分了家,但也不宜離得太遠,若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嬤嬤繼續指點江山,“將來我們二少爺和三少爺也是如此,析產不析居。”


    這話就更莫名其妙了,你們兄弟析不析居,關外客什麽事兒?孟素蓉心下越發的警惕起來了。


    從二門到琉璃堂,轎子足足走了盞茶時分,才在一處月洞門外停了下來。門前站了個滿臉笑容的大丫鬟,身上穿著湖藍織錦的比甲,先是笑盈盈福身行禮,然後便上來攙扶孟素蓉下轎:“顧太太,顧姑娘,奴婢知雲,是來迎接兩位的。我們夫人在裏麵相候。”


    進了月洞門,顧嫣然才明白為什麽這裏叫做琉璃堂。地方倒也不大,但四麵皆是用的琉璃窗,甚至連天窗都嵌以小塊琉璃,在陽光下淨明透亮,仿佛一枚水晶。


    琉璃堂四周遍種臘梅和梅花,此刻是臘梅盛開,仿佛給琉璃堂這枚水晶包了一層金箔一般華麗。想來到了正月裏梅花開放,紅梅白雪襯琉璃,同樣也會美不勝收。


    門口是個穿著極體麵的嬤嬤迎客,單瞧那頭上手上的赤金簪子翠玉鐲,就勝得過普通中等人家的女眷了。知雲親手打起簾子,請孟素蓉母女進去。


    平南侯夫人穿著家常杏黃色素麵織錦襖子,下頭是月白色八幅裙,每幅裙子上都繡著一叢水仙花,有半開的、全開的,有金盞銀台、玉玲瓏,都繡得栩栩如生。頭上簡單綰著一窩絲,應景地插了一枝羊脂白玉簪子,簪頭上雕成水仙花的式樣,幾塊黃色的玉皮子恰好雕成花心的金盞。


    她旁邊坐的是周潤,穿的是白底繡碧色牡丹花的長襖子,明媚嬌艷,隻是臉上的笑容仿佛有些兒勉強。


    對麵坐的卻是個陌生婦人,長相與平南侯夫人有三分相像,隻是臉色遠不如平南侯夫人鮮妍,看起來似乎比她年長了七八歲的樣子。平南侯夫人為孟素蓉引見:“這是我娘家妹妹。她夫家姓文,如今在山西做外任。”


    顧嫣然頗有些詫異。這位柳太太看起來比平南侯夫人年紀還大,居然是她妹妹?


    柳太太身穿湖綠色緙絲長褙子,下頭是蜜合色蜀錦裙子,這衣料都是貴重的,但顏色卻有些黯淡,仿佛不是頭幾迴上身了。這絲綢錦繡的顏色是最騙不了人的,新出的料子與下過幾水的,或者是在箱子裏放了幾年的一比,立見高下。再看柳太太頭上,倒是戴了一枝鑲紅寶的雀頭釵,那紅寶石最大的也有黃豆大小,但樣式卻是舊的,金釵也少些光澤。


    鑲寶石的金器若是色澤暗了,可不能像一般金器般送去炸一炸便好,總得將寶石先拆下來,過後再重新鑲上去,這套手工也要費銀子的。柳太太這首飾是好,可顯然是幾年不曾去翻新了,可見家境平平。往深裏說,隻怕這行頭都是為著出門撐場麵特地留出來的。


    孟素蓉與柳太太見過了禮,顧嫣然便上前給平南侯夫人請安。待她福下身去,平南侯夫人才擺擺手:“快扶起來,不必這樣多禮,過來我瞧瞧。”


    顧嫣然謹慎地往前走了幾步,平南侯夫人已經拉住了她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向孟素蓉笑道:“真是個齊整孩子,瞧著比上迴又水靈了似的。”


    孟素蓉心裏奇怪,敷衍地笑道:“瞧您說的,周姑娘才是才貌雙全呢,我家這個哪裏比得上。”


    “可不能這麽說。”平南侯夫人在顧嫣然手上親熱地拍了拍,“這孩子穿紅色真是好看,年輕姑娘,瞧著就跟剛開的花兒似的。”迴頭就叫身邊的大丫鬟,“知晴,去把那枝步搖取來。”


    知晴清脆地答應了一聲,一轉頭進了旁邊暖閣裏,還沒等孟素蓉說什麽,又捧著個錦盒走了出來。平南侯夫人親手打開,裏頭是一枝赤金步搖,做成四瓣海棠花的模樣,每個花瓣裏都鑲著大顆的硬紅寶石,顆顆都有黃豆大小。寶石如同鴿血,赤金燦明耀眼,竟是新打出來的。步搖頭上垂下一串空心金珠子,末端墜了一朵赤金海棠花。


    “這是前兒新得的,配你這衣裳正好。”平南侯夫人說著,拿起步搖就要往顧嫣然頭上插,“戴上瞧瞧,可還喜歡?”


    顧嫣然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夫人,這太貴重了,我不敢當。”


    平南侯夫人的手就舉著那枝步搖,含笑道:“有什麽敢不敢當的,這步搖正配你的衣裳。再說了,不過是見麵禮,難道你還不肯收?”


    顧嫣然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她今日穿的是白底繡紅色虞美人的長褙子,下頭是銀紅色百褶裙——早知道該換一身別的顏色,隻是看平南侯夫人的模樣,仿佛是早有準備,恐怕總能找到藉口拿出這枝步搖來的。


    “夫人——”孟素蓉也含笑欠身,“她年紀還小,這樣貴重的首飾當不起。”


    這見麵禮的事孟素蓉早有準備,她手腕上就套著自己陪嫁裏最貴重的一對翡翠鐲子,就是準備抹下來給周潤的。倘若平南侯夫人拿出來的不是步搖釵子一類,或許她也就讓女兒收了,無非再迴給周潤一件價值差不多的首飾也就是了。


    可——這簪子釵子之類的東西,卻不能亂收。本朝民間有習俗,姑娘倘若定了親事,在下定之時,未來婆婆往往送一枝貴重釵子來,有些地方還時興婆婆親自給未來兒媳插戴上。故而平南侯夫人猛然拿出這麽一枝步搖來,孟素蓉實在不能不警惕。


    平南侯夫人笑了一下,看了周潤一眼,周潤便站起身撒嬌地道:“娘,外頭有棵早開的紅梅,我帶顧姑娘去瞧瞧,總坐在屋裏怪悶的。”


    平南侯夫人縱容地笑了一下:“你啊,還是這麽孩子氣,瞧顧姑娘,跟你一般年紀,就比你穩重多了。去吧去吧,好好招待客人。”


    顧嫣然看了一眼母親,不得不起身跟著周潤出去。周潤笑得有些假,幾個月前在潞國公府還時時找她的茬呢,這會又這樣親熱,誰會相信?


    平南侯夫人目送兩個女孩兒出去,將步搖放迴盒子裏,還在稱讚:“顧姑娘這真正是出來的女孩兒,文質彬彬,又懂事又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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