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婍的小嘴也是油膩膩的,她手裏捏著鴨骨頭不肯放,低頭咬了口肉,口齒不清道:“我希望,哥哥每年都很開心,不要那麽難過。”


    孟透停下了腳步,他看向孟婍,小姑娘啃著骨頭無辜地看著他。他捏了一把她的臉肉,抱著她繼續朝前走:“鬼靈精。”


    “要是哥哥開心了,能多給我買幾串冰糖葫蘆就好了。”


    “想得倒是挺美,小心你的牙。”


    他帶著孟婍迴去。內堂燈火如晝,家中人與趙家人圍桌而坐。他坐在趙情焉身旁的空位上。


    那日趙策的長姐也在,就在他右手邊的位子上。他多年不曾與趙箏相見,她出落得溫婉大方,亭亭玉立。趙箏頗擅古樂,一曲《長相憶》醉倒無盡潦倒人,更擅刀劍術法,曾隨其父征戰野靈。她笑著喚他“阿透”。


    孟透一見她就想起了言清衡。


    他們倆低語了幾句。


    孟透說:“年前我在沉皈,還聽言家二公子提過你。”


    趙箏笑容微斂,有些羞澀地抿了口酒,再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說了什麽,你且說來聽聽?”


    “隻誇了你的才情。”


    她笑:“阿透,你倒是變了不少。”


    孟透對麵是趙家主母。趙夫人同他母親談得興起,談孟透,談趙情焉,談到他們倆的婚事。


    趙夫人說:“等焉兒病好了,我們就擇一個良辰吉日……”她身旁坐的是趙策,他麵色不冷不淡,自斟自飲。


    趙夫人不知道,趙情焉不會有病好的那一日了。連漓州被譽為再世華佗的鄒大夫都說她沒有多少年光景了,倘若她能盡平心中事,鬱結皆消,興許還能多活幾年。


    趙策瞞了家中人,趙情焉自己也不知曉。


    家宴散後,孟透扶著趙情焉迴客房歇息。他擔心她夜裏冷,讓僕人帶來兩床厚被褥。他替她掖好被角,說:“安睡,焉兒。”


    趙情焉握著他的手,向來蒼白的臉浮上紅雲,她眼裏的墨色要流淌出來,看著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勾起唇角小聲道:“你等我好起來。”


    孟透說“好”。


    他承了一諾,之後六月裏就留在漓州,日日陪伴趙情焉。她的病沒有再加重,隻是夜間稍咳,不間斷地喝藥。


    入夏後暮涑門派之事繁重,西澤師叔給他寄了封信,催促他迴暮涑。他當即從家中告別,迴了暮涑。


    永夜城第二迴陰靈暴亂,就是在那年的夏末。野靈比起上一迴,更是來勢洶洶。野靈啃噬著這一座等待覆蘇的古城的殘垣。城中百姓大多逃離了永夜,一些人沒能等到天明,就被野靈吞噬。


    此事一出就驚動了各大門派。各門派都有弟子連夜趕往永夜城降野。漓州趙家、驍陽江家也在其列。其實哪家都清楚,永夜的盛景不再,他們無力迴天。哪家都看著暮涑與沉皈如何決定,打算及時調轉。


    言書涵雖不願招惹,但還是允了言清衡與言妙前往永夜。


    而暮涑的眾長輩不願淌這趟渾水。


    第83章 天瀾5


    江翊因父親前往永夜,請命同往。霍止是隨江翊一道去的,他嘴上不說,心底裏還是很在意言妙的安危。他知道言妙底子好、處事靈敏,但就是放不下心。


    眾長輩不留情麵地駁迴了他們的請求,不容他們再提。


    長輩的意思是,暮涑子弟就算去了永夜城也是於事無補,因此並未作打算,也婉拒了永夜城主在急信中的請求。


    暮涑婉拒,沉皈搪塞。這兩大門派一表態,其餘門派跟風下信令,譴調迴一半弟子。唯有江趙兩家家主親領門徒,風雨兼程,不曾折返。


    自永夜出事,江翊就有些不安。孟透晚間有時留在他房中看書,他滿腹心思,靜不下心來修習。屋裏點著香爐,江翊覺著悶熱,開了窗,坐在案前瞧外頭的院子。院裏的幾株翠竹佇立在寒風裏,竹枝搖曳。


    孟透當時不懂他的不安,斜倚軟榻翻書,漫不經心地寬慰道:“隻是降野,江先生親征不是頭一迴。況且趙策的父親也在同列,你不必過於掛心。”


    江翊不迴應,蹙著眉頭,手持著狼毫筆,墨水順著筆尖落下,在宣紙上暈染出了一塊墨跡。他擱下筆,將那宣紙揉成一團,隨意丟在了某個角落。


    他瞧著窗外,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孟透,你說今年暮涑會下雪嗎。”


    “說不準,暮涑和漓州都不大落雪。去年和前年不是沒落雪麽。”


    孟透早已沉寂在暮涑不雪而寒的冬夜裏,炙烤著一路走來隱在衣袖裏卻依舊冰涼的手,在漫漫長夜裏做著兒時舊夢。夢到浸潤綠意的春天,隔岸的杏花樹,長街盡頭的垂楊柳,滿坡的桃花樹,年紀相當的人,眉眼溫柔的人,青衣軟袖的少年。


    懵懂的小妹孟婍寫給他的信上,字跡歪歪扭扭。她說她夢見了還要幼小的時候,夢見了阿爹阿娘和哥哥,在夢裏掉眼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隻是心裏覺得很難受。


    孟婍在信中問道:“哥哥,為什麽夢裏比夢醒後要溫暖。”


    孟透答不上來。他也是在懂得生離死別前先感受到苦痛的。他從年少起就覺得,俗世涼薄,心藏山河萬川,波瀾不定,風波不定。可笑的是他走到後來,連一葉扁舟都無從安放。


    ……


    暮涑的深冬是清寂而安寧的。然而這一年,獨善其身的暮涑未能盡享安寧。永夜征靈戰事告急,前往永夜的各門派弟子沒能按時返還。江趙兩家家主給暮涑飛鴿傳信,請求援助。


    暮涑與沉皈都看輕了這次征靈。


    眾弟子在封城降野時,無意間發現城北尚有十幾戶百姓未知未覺,留在永夜城中,不曾撤離。當是時,永夜城已封,夜色已深,焚燒永夜的大火一路從城南蜿蜒而上,被逼至絕路的野靈也往北傾湧。


    沉皈弟子在城北布好結界,隻待野靈至北端。在這個節骨眼上,言妙發現了這十幾戶人家,因此帶著弟子挨家挨戶焦急地敲門。


    百姓還在睡夢中,被急促的敲門聲叫醒。多數人家聽從他們,趕緊離去。也有人家顧不得梳洗,身著中衣赤著腳在房中翻找值錢財物,敲門人在外頭看得著急,不斷催促。


    言妙找到散落在荒涼貧民窟的幾戶人家,待她敲開最後一戶人家的院門時,火舌已經舔舐著不遠處的青瓦屋,野靈湧現,悽厲哭號。


    那戶人家有個約莫十歲的小孩,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白衣,眼睛很亮。他那瘦弱的娘親看到不遠處的景象嚇得瑟瑟,他看起來卻很鎮靜。


    言妙對那孩子道:“城中野靈暴亂,你們得趕緊離開這兒。你聽姐姐的話,帶著你娘沿著這條小道走,最北邊貼著黃符的牆上,有著木梯子。城中有結界,你們走不出去,你們就順著木梯爬上去,那兒有我們的弟子在,他們會帶你們出去。”


    說話的工夫,已有好些人奔向草木深處。他們衣衫未整,帶著幹癟可憐的包袱。小孩點點頭,帶著病重的娘親匆匆走向小徑。他離開前轉過頭來問了一句:“姐姐,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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