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醉了麽,君墨宸自嘲道,又笑了,“逸清,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留下你。”


    他說著笑了,說著又哭了,“柳逸清,你為什麽不拒絕我?當初說好了會一直陪著我的,如今為什麽要與我生離死別?為什麽到最後連屍骨都不願留給我?為什麽……”


    他哭喊著,似要將心裏的委屈和不滿一一哭訴出來。可最後,卻都化作了滿滿的愧疚。


    “咳咳咳……”君墨宸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讓他皺緊了眉頭,又犯病了?


    他咳著,一連吐了幾口血出來。想著,便將那罈子的酒全部傾到了。


    都給你吧,黃泉路上,能不能走慢些?


    清兒,先時陌惜說那《牡丹亭》終究是戲,是一場夢。我如今也是信了,牡丹亭上三生路,我們一生一世都未曾有過,又豈敢奢望三生三世?


    君墨宸笑著,勉強讓自己站了起來。扶著那老梨樹,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不得已便靠在老梨樹的樹幹上。


    “這第三件,便是最糟的結果。若是我離了你,隻不許自暴自棄,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可能做到?”柳逸清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君墨宸吐了口氣,好,我答應你。


    走出將軍府的時候,淺茶一直在門外候著。見他來了,便走上前來。君墨宸點了點頭,在他攙扶之下上了馬車。


    “淺茶,明日開始為我在秋宸殿備上幾壇酒吧,今日把那花雕幾乎都給了師兄,我倒是沒喝夠了。”君墨宸坐在馬車裏,一副輕鬆的口吻。


    淺茶在馬車外麵聽著,隻是哽咽,許久,才應道,“好。”


    ******


    往後的日子,君墨宸依舊按時上早朝,勤勤懇懇的打理政事。隻是每當夜幕降臨,他卻一個人待在秋宸殿,喝的爛醉如泥。


    沒有人敢上前去勸,反正勸了也不會聽。可又不能不給他酒,誰讓他是皇帝。


    也隻有在這時,君墨宸才覺得,自己作為皇帝還是有些好處的。至少沒人再會來管束自己了。


    爹是從來不會說的,會說的也隻有師兄了。可師兄已經走了,他這算是自由了麽?


    有些賭氣的一杯接著一杯的灌進嘴裏。


    都說相思重了會在夢裏見,清兒,你到底是多恨我,終是恨到夢裏都不願相見麽?


    一連多日這樣的放縱,可每天對朝政依舊是那樣的盡心盡力,讓朝臣也沒有去說的理由。


    隻是幾個忠厚的老臣在聖書閣議事的時候,偶爾會提一二句,但君墨宸不過敷衍幾句。


    他算不上仁厚之人,他的脾氣也很大。可既然諾了,他也已經盡力不去遷怒任何人了,可算有些事情,他不希望太多人來幹涉。


    夜又來臨,這一日並不曾下雪,可化雪又比下雪更添了幾分的寒。君撚雪早已聽得君墨宸醉酒之事,她宮裏上大下小都在勸她來看看。她一直猶豫著,直到今日才走了過來。


    來時,淺茶恰巧有事不在,隻是一個老太監在門外守著,見她來了,卻像是見到救星一般。


    然,君撚雪擺了擺手,站在屋外悄悄的往裏看去。君墨宸果然在屋裏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偶爾停下不過在嘆氣,又隻是一個勁的灌著。


    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走到屋裏去,一旁的老太監就開口了。


    “公主怎麽也不進去勸勸皇上?在這樣下去皇上的龍體哪能受得了?”老太監喋喋不休說著,仿佛她再不進去倒是她的不對了。


    君撚雪搖了搖頭,笑道“皇上又不是真的醉了,你怕什麽?再說了他喝的那哪是酒啊。”


    “公主又說笑了,這哪不是酒了。皇上每夜都在這秋宸殿醉酒。這樣下去,可怎麽辦才好。”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本宮進去勸勸他便是。”說著,君撚雪聽得有些厭煩,便將他揮退了,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君墨宸見有人來了,不過眯起眼睛看了看,見是君撚雪,便不再說話,繼續飲酒。


    “皇兄也太過吝嗇了,這美酒日日喝著,怎麽也不叫上我一起?”君撚雪奪過他手裏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一個姑娘家喝什麽酒?”君墨宸看了一眼妹妹,垂了眼瞼,卻也沒多說。


    君撚雪故意氣他,便將杯子放在唇邊喝了一口,沒想到,竟然是水。


    嗬,你果然喝的不是酒。


    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你把這杯中的相思斟滿,又一盞一盞飲下。


    皇兄,你這是何苦呢?君撚雪沒敢問出聲,她知道他為何而苦,但是她也沒有辦法。


    ☆、甦醒


    “都說了,你一個姑娘家,喝什麽酒?”君墨宸將她手中的壺搶了過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君撚雪見他又準備給自己灌“酒”,不禁笑了,“皇兄這是和誰堵性子?難不成是想把柳大哥氣活過來不成?”


    他沒接話,若是能氣活,倒是可以試試。


    “皇兄如今是不願再和雪兒說話了,舊日裏還曾念叨幾句。”君撚雪隻是自顧自的說著,又偷眼去看他。


    “是麽?舊日裏念叨你,你不是一直嫌煩麽,後來越性都不理了。”君墨宸知道君撚雪是來給自己開解,隻是這種事情豈是旁人說開解就開解的。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隻是說著笑了笑,又將杯子的水灌了下去。


    君撚雪見他壺不離手,便撒嬌道,“皇兄你也忒壞了,一個人時,一個人喝著就算了,如今我來了,也不給我嚐嚐。”


    說著,又將他的手掰開,自己把酒壺抱住。


    君墨宸見她抱住酒壺,也不說話,便將自己的酒杯扣到在桌上。


    “等閑了,便把你的事情辦了吧。”


    君撚雪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是在說她的婚事,倒是有些羞澀,便推笑道,“怎麽,皇兄嫌我太煩了,要急著趕我走了?”


    “倒不是,隻是這下去也沒什麽好等的了,再加上今年秦越都在金陵,他們也好團聚一下。”君墨宸笑道,他又怎麽會嫌她煩,多好歹,她是他的妹妹,亦是手足。


    “秦越哥哥今年不用去邊關麽?”君撚雪有些驚訝,這倒是難得的很。


    君墨宸點了點頭,應道,“不用,明年秋日再過去。”


    “哦,可是,我……”君撚雪一時竟想不出拖延的理由,她心裏不住的擔心兄長。若是出閣了,就算可以每日迴宮,終究是不方便。


    君墨宸看的出她的心思,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也不敢有事。總不能耽誤了你。”


    “你終究是嫌我煩,我明日搬去烈親王府照顧皇叔去。”君撚雪扁了扁嘴,裝作一臉委屈。


    君墨宸起身向裏麵走去,不多時又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物。


    是那封信箋,他含笑著遞給了君撚雪,“你看看吧。”


    她半信半疑的從他手裏接過,打開看時,是柳逸清的字跡。是遺書麽?


    那四句話看完,她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失態。難怪,難怪宸哥哥一直仿若無事人一般出現在眾人麵前,哪怕後來柳大哥的屍首失蹤了,也沒一句話。


    “除了最後那句,其他的,他先時都說過。真是,死了還放心不下。我哪裏就那麽不讓人省心了。”君墨宸嘟囔著,看似在抱怨。


    君撚雪亦是笑了,你若好好的,他在九泉之下自然安心。


    “對了,下次若你碰到小樳,幫我問她一句,為何不告而別。”君墨宸說著,便將君撚雪手裏的信箋搶了去,又催她迴去。


    “你說這世間的刑罰,哪一種最讓人痛不欲生?亦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躺在床上,君墨宸忽然想起那年柳逸清問他的話。


    其實,梳洗淩遲鋸割三種不過是身體之痛,若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樣的刑罰,隻有相思罷,而且是這種思而不得的相思。


    逸清,相思不是刑,卻比極刑痛。


    是我不好,故而此生甘願受罰。


    ******


    “這都第七天了,怎麽還沒醒過來。”柳樳一邊說著,一邊來迴走著。


    師溪看她來迴走個不停,自己心裏本來也心急,便忙上前把她按在椅子上,“我說你能消停一下麽,你也不看看,他那一劍割的,那哪裏是演戲,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呀,誰讓宸兄也是個武藝高強的,若不那樣,怎可能瞞得過去?唉,你說他今日會醒來麽?”柳樳心裏越發的焦躁。那日她趕去看時,又不敢動作太明顯,畢竟身旁還有一個君撚雪。


    師溪倒了杯水遞給她,“你呀,你還是別再這裏嚷嚷了,小心柳兄醒了,第一個訓你。把水喝了,去隔壁將《心經》抄一遍再過來。”


    柳樳瞪了他一眼,氣唿唿的將杯中之水飲盡,又氣唿唿的走到隔壁去了。


    師溪見她走了,這才對著床上躺著的柳逸清笑道,“柳兄還準備躺到何時?”


    “你何時發現的?”柳逸清動了動右手,又試著握了握拳。一動不動的躺了這些日子,整個人都僵硬了。


    師溪笑著倒了杯水過去,“梅花溪可不是白叫的,你瞞得過他們可不一定瞞得過我。”


    是麽,瞞過他了。柳逸清心裏一沉,恍惚之中還是那日的情形。


    劍出鞘,唯獨他說了不要,他看出來他要自刎了麽?


    依稀記得他說他記得,唉,記得便好。隻是難為他了,看著自己“死”在他懷裏。


    師溪扶著他坐了起來,又將水遞了過去。


    “宮裏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你若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一會還是問小樳好了。隻是那日你和小樳是一起消失在皇宮的,卻也奇,宸兄竟不曾派人來尋你。”師溪待他喝了水,這才對他說道。


    柳逸清愣了一下,不曾派人來尋,“他有他的意思,罷了,我一會問小樳吧。”


    想來是認為柳樳帶他走的,故而也沒敢來阻攔。這樣也好,省的麻煩。


    隻是他好像是哭了,卻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他會好好的吧,娶妻,生子,忘了他。畢竟是君王,怎可能沒有三宮六院?


    柳逸清想著,輕嘆了口氣,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他留下。若是仇了便離去,後來也不會出這檔子事。至少,相互不必這麽難過。


    “對了,柳兄,那日商議時我便說了,下手輕點。若不是那碧落魂確實是奇藥,你這會真真黃泉見了。”師溪當初見了柳逸清脖頸上的劍痕便說待他醒了一定要問問,這便問了。


    “他看著,我,我……也興許是先時習慣了,故而對自己下手也變成這樣。”柳逸清迴憶那時的情形,說話也變得吞吐。


    “若不是先時預料到了,讓小樳先帶了藥到宮裏。日後我都沒臉到金陵去了。”師溪見他的樣子,也沒敢多說。加上那幾日宮裏後來發生的事情他也沒問過柳樳。


    柳逸清聽他這麽說,又見柳樳不在屋裏,便問,“小樳呢?”


    “在隔壁,我讓她去抄《心經》。”師溪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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