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氣機內斂,麵色低沉。


    許久未曾體會過如此飽腹之感,而那如影隨形的餓鬼道之苦,此刻也悄然湧現心頭。


    謫仙人體魄不斷救護那有惡墮預兆的皮囊,也暫的安寧無事。


    理當如是,若還作惡無報應,天下兇徒人吃人。


    何肆抬頭勘探,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


    劉景摶,你在看嗎?


    矢石之間,何肆猶有閑心茫然看天,此舉引得英潞兒凝眉。


    心中思忖,這是哪一位宿慧轉世?


    章凝見到何肆如此威勢,驚訝之餘,也是感慨,水滸行者隻是杜撰,這位小人屠才是如同天上降魔主,真乃人間太歲神。


    隻是這般逞強稱能,豈能沒有代價?


    當然,人至多都是一條命,如此說來,代價是小,若是可以如法炮製,多來幾個這樣的千人斬、萬人敵,那可真是“英雄不幸國家幸”了。


    何肆渾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自己,就算他現在是“旁觀者清”,卻也懶得去揣摩人心。


    他早已知曉這謫仙之體的強大,能以一己之力敵萬軍,而當初隻以為四品大宗師方也是如此。


    如今方知那些不過是誇大之詞,別說萬人之眾,即便是萬頭豬玀,單憑一人之力也難以盡屠。


    謫仙體魄雖妙,卻不是這般不惜性命的用法,合該集積少成多,攢上數年氣機,一鳴驚人。


    武人落單到了戰場,哪有什麽萬夫莫敵之勇,唯有逃命,其餘都是舍身求法。


    可何肆也是無謂,早想明白一件事情,阿鼻地獄時無間,劉景摶為什麽會給他趕迴來?


    那所謂的要招待朋友,沒工夫和他耗,可不就是敷衍至極的托詞?


    怕是真實情況,現在劉景摶坐賈,邀些意動的買家,正在扒這甕邊瞧他這隻完美革囊有何妙用呢。


    相較於甕天之中出產的殘缺不全的“謫仙人之軀”。


    現在全須全尾的何肆,就是一塊活招牌,就是要他多蹦躂,反正也翻不了天。


    何肆也不顧及什麽了,既要看戲,他便做戲,不然那“吃好喝好,一路走好”的靠旗,真是沒臉豎在身後。


    何肆不知,歪打正著,此時確有仙人囅然一粲。


    連那打起戲台的天老爺也是略感欣慰,此界亦有那臥薪嚐膽,嚐糞問疾的故事,卻並不在意。


    不過是賣乖弄俏,以博一笑。


    何肆閑庭信步,攘開兵刀混雜的人馬,一路走到章凝麵前。


    何肆的手段妖邪詭譎異常,敢不避斧鉞之誅。


    其間不乏狄騎蓄力衝撞,將其頂飛,倒撞幹戈,總有一兩次的突破,見他也受金瘡掛紅,不是那無敵之人。


    合擊有術的狄騎本該士氣大振的,轉眼又見他恢複如初。


    兵無畏死,能作群蟻蝕象,卻非能無謂死,作泥牛入海。


    何肆周遭環伺數十狄人怯薛,靜待主將之令,既不後撤,亦不強攻,更無佯動之舉,唯在外圍遊弋,目光閃爍,驚疑重重。


    在激烈的兩軍交戰之中,這移動的圓弧包圍就顯得格外刺眼。


    英潞兒放任何肆行至章凝麵前,見何肆隻是入圍,不是突圍,便也隨他去了,心中也是再度高估他的藝高人膽大,狄人尚勇,繼而漸漸放下了要寸磔他的心思。


    章凝揮手驅散臨時構築的護衛圈子,身旁數名執旗護衛,高舉關寧鐵騎的字旗,猶如在她頭上插了個草標。


    章凝腹誹,這是怕狄騎斬首都找不到位置啊。


    不過念及自己乃是軍心所在,也不能隨心所欲。


    何肆與章凝麵對麵。


    章凝竟是有些關切地詢問道:“你這青皮小兒,魯莽得很,身子沒什麽大事吧?”


    何肆語氣平淡道:“如你所見。”


    章凝笑了,沒好氣道:“我隻見到一個逞強好勝、負氣鬥狠的短命鬼。”


    何肆反問道:“我們很熟嗎?”


    章凝打啞謎道:“要以往來定親疏的話,確實不熟……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何肆心中有惑,卻是不急於求解,舉頭三尺有神明,還能問出真東西不成?


    說不定又是故布疑雲。


    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問道:“我送你出去?”


    也算何肆有自知之明,隻說“送”,沒說“帶”章凝出去,也就是自己留下牽扯的意思。


    章凝卻是笑著問道:“你會帶兵打仗嗎?”


    何肆搖頭。


    他算作聽宗海師傅講過兵書,純粹的紙上談兵。


    章凝頷首,又問道:“那你是天潢貴胄嗎?”


    何肆還是搖頭。


    心想除非是舅舅通敵賣國了。


    章凝還問:“你有自保無虞,但能一人拉扯住千人嗎?”


    何肆還是搖頭。


    章凝無奈笑了,“那你憑什麽替我?且不說還有沒有人的手眼聯通此處,就算沒有,也隻有我送你出去的道理。”


    何肆沉默一會兒,認可道:“有道理。”


    章凝終於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料想,正大光明地把何肆摶一團,扔一下,飛出個百八十丈,出了戰陣,八成是個不值得追逐的小人物。


    而自己一走,正合狄人圍師必闕的用意。


    這也讓那些舍身相助的關寧鐵騎心生寒意,若再被怯薛軍殲滅大半,年關將至,豈不是又要為狄人送上一場大捷的賀禮?


    隻怕不僅天氣愈寒,離朝百姓人心更寒。


    卻聽何肆道:“那我去把英潞兒殺了,你別死了。”


    章凝沒好氣道:“多大人了,盡說傻話,你能順利走到我身邊,不代表你能在人海中再蹚過去。”


    何肆卻是點頭道:“我能的。”


    章凝氣笑道:“你是真混不吝,指望我把我扔過去啊?”


    何肆搖頭道:“也可以,也不必。”


    何肆想起宗海師傅和他講過的小說,便拿來用,“我能以赤手空拳,出入於劍戟如林之中,與眾人周旋,而不至損傷,聞者未有不嗤為謬妄者。”


    章凝聞言揶揄道:“那是挺荒謬的,你要真有這本事,我就更不敢叫你牛刀小試了,須得小心狄人防備,總是有更大的陣仗留給你大展身手,立那斬首之功。隻消一次就好,封妻蔭子,加官晉爵,進祿加官,想人生一世了。”


    何肆默然,章凝最後一句,出自一首《青玉案》,歪打卻正著,若是再無緣法,自己的人生一世,又何嚐不算已了了呢?


    久不歸朝的章凝自疑是錯過了什麽,導致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又柔聲道:“要不就待在我身邊?咱倆互為倚仗。”


    何肆搖頭拒絕了章凝的善意。


    “你別死了,我去劉公公那。”


    章凝點了點頭,道:“我不死,放心吧,此地還有羈縻三衛呢,遼左的寧王也有動靜,放心吧。至於你,也別死,我算看出來了你的倚仗來,長命換短命,陷陣之際卻比三品武人還從容些。”


    何肆淡然道:“那我走了?”


    章凝玩笑問道:“我送你一下?”


    何肆卻是點頭,稱‘好’。


    緊接著,英潞兒目睹了驚人一幕,章凝一把揪住醜陋少年的後頸,


    輕輕一旋,仿佛投擲攻城巨石般,將他遠遠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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