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河中下遊。


    全寧衛,怯薛軍與關寧鐵騎廝殺之時。


    何肆飄飄然掠過。


    低頭一看,卻是沒有太過在意,隻是被那精壯漢子的血肉腥氣給吸引了。


    反正被困的也不是劉公公,就要離去。


    西南一百裏,與大辟的感應愈加明顯,戰場尤為激烈,就等著他去手持雙刀,一路切瓜砍菜呢。


    不知從何時起,大辟也接受了“二房”的身份,不再與何肆的龍雀大環爭風吃醋。


    或許是他幾次將這忠心近乎諂媚的大辟舉以予人的原因吧。


    何肆身旁,幾隻神俊海東青盤旋,或來自大離,或來自北狄,皆如斥候般緊隨其側。


    然後,一杆飛矛就從地麵戰場投擲而來。


    何肆舉手一招,長矛輕易入手,低頭看去,人不認識,一些好似翻閱雜書過後的記憶卻是浮現出來,原來是英侯世子英潞兒啊。


    何肆心中計較,有些老氣橫秋。


    “此矛出手平庸,若無他長,此四品修為,恐難及越王世子莫府散客宋苦露的水準,僅勝過貔貅道人幾籌。”


    難怪李且來會覺得,四品和四品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畜生的差距還大,也就三品武人,有一個算一個,相互高下不會天差地別。


    本來不想逗留的何肆,瞬間改變了心意。


    想著地上有現成的血食,雖然被鐵蹄踐踏,不如活殺現吃的,但也聊勝於無。


    二心那顆紅丸更是躁動起來,自家的佃戶如今已今非昔比,再不是當年那落魄模樣,遙想一路北上歸京光景,累累若喪家之犬。


    而今卻擁有了謫仙般的體魄,豈能容得那些阿貓阿狗隨意欺淩?


    之前那個射箭的白羽氏的死了,現在又來一個投矛的英氏?


    哎喲它這暴脾氣,士可忍,孰不可忍,幹他!


    紅丸不斷雷動,催促何肆以牙還牙。


    何肆遂是“從心”落地,打算吃一頓,再兜些走。


    低頭看向不遠處的章凝。


    沒見過,也認識。


    是大離天子陳含玉他老母啊。


    何肆也就賣個順水人情,傳音入密道:“需要幫忙不?”


    章凝一眼就看出何肆身上的氣機氣象,委實有些孱弱的可憐,貌似四品還跌境過。


    雖然放在江湖上足夠顯赫一時了,但這實力,在那同樣四品的英潞兒麵前也不夠看啊。


    當即迴應道:“誰家的傻孩兒?快一邊兒玩去!”


    盡管知道一旦何肆現身,此時再驅趕已然無濟於事,但章凝依舊未沒把他當個添頭。


    何肆想著這位是劉公公的女主子,語氣愈加柔和道:“我還算厲害的,不添亂,能助力,但如果你不需要的話,我下來走一趟,吃點東西,就往南邊去了。”


    章凝隻道:“南邊更不能去!”


    何肆搖頭,說道:“我找劉公公。”


    “你是?”


    章凝看著已經“小人革麵”的何肆,有些猜測。


    何肆迴道:“擔荷何,恣肆的肆。”


    章凝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卻帶著玩笑的口吻道:“難道不是一、二、三、四的那個‘四’嗎?”


    何肆歪頭,問道:“你認識我?”


    “當然啊,原來是你這小家夥,差點沒認出來,人屠徐連海徒孫咯!”


    章凝點頭,貌若親昵,心中卻似撂地說單口相聲般腹誹,“倒是真沒認出來,這小家夥的案牘上,最後一版畫像應該是十二歲的,那時還算清秀,這麽兩年時間變砢磣了這麽多?這臉像是被石磨碾過一般……”


    何肆不知章凝心中所想,隻是聯想到自己第一次與劉公公相見,也是這般感覺,不禁淺笑,問道:“難不成小時候你也抱過我?”


    女子點頭,笑道:“可不是嘛……有一次你隔著褥子尿濕我一件四襈襖子,我當時那個氣啊,差點沒把你抱迴宮,還是劉卿攔著的。”


    何肆愣了愣,破天荒故作好奇地問道:“還有哪些人抱過我?”


    “抱過你的人可多了,要論地位金貴的,我男人算一個,還有你娘的前夫家人。”


    何肆愣了愣,此言一出,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自己為何從來都沒想過娘親再嫁之前的事情?


    就算不問,也不該沒想法啊。


    娘做了寡婦,拖著何葉改嫁給父親的。


    那何葉的生父是誰?


    為什麽沒有半分印象?


    是誰將刻意這段秘事消弭掉了?


    那這位太後又是怎麽知道的?


    可她知道的就該是真相嗎?


    還是眾盲摸象,各說異端?


    何肆忽地心亂如麻,原本水落石出的身世,宿慧,天老爺布局,好像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怎麽辦?


    想不通的關節便不值得勞神費心,何肆當機立斷,隻做好眼前事罷。


    隻是迴去之後該做的事情,又多了一樁……


    何肆摒棄雜念,就要徐徐落地。


    不過落地之前,來而不往非禮也。


    何肆將手中長矛朝著英潞兒投擲而出,還以顏色,乃是一記宋苦露和項真都會的“攙槍”。


    英潞兒不想周身近衛人仰馬翻,故而看著來勢洶洶的一招,選擇硬抗。


    也是探敵虛實。


    一擊之後,英潞兒身下戰馬四蹄俱斷,當即壓扁身下,聲息全無。


    英潞兒麵色一紅,雙腿一跨,穩穩生根地麵。


    然後麵無表情地拔出來,向左幾步,捏住一旁副將的腿,將其直接扯落,又是翻身上馬。


    英潞兒沒有爭強好勝之意,單憑這兩千怯薛軍,還殺不得一個四品槍法大宗師了?


    他眼神陰鷙,吩咐道:“把那廝,給我,寸磔了。”


    而此時,何肆已然飄然落在戰場之中,好似老饕食前方丈。


    沒有何肆的管束,紅丸急不可耐,幾滴鮮血悄然落地成泥,如屎殼郎推糞球般開始收集一些餘溫尚存的血食。


    何肆周身無形氣機化手,使老趙的拳法《鑼鼓經》。


    隻為讓自己看起來還有幾分率性。


    八麵靠旗複最先浮現身後。


    以透骨圖、陰血錄、續脈經的三色氣機映照一身武生打扮。


    頭戴殷紅絲絛亮銀盔,身著銀白魚鱗蟒甲靠,腳蹬藕絲步雲履。


    扮相英武非凡。


    至於身後,武生慣常僅攜四麵靠旗,而老趙偏要獨樹一幟,竟添至八麵。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


    何肆自然也承襲了。


    隻是本來應該是“神拳無敵”和“帥鎮乾坤”的八字。


    而今卻是“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人家打仗是死人,何肆打仗完全是吃人,簡直應景得很啊。


    念及此景,何肆嘴角不禁微揚,然笑意未及眼底,心中已是一片漠然。


    狄人不懂何為戲曲精粹,見這一身白袍將軍的武生行頭一現,當時就有些懵然。


    這是什麽怪模怪樣的醜東西?


    鑼鼓之聲響徹,亂了號角鼓點。


    戰場之中,竟無人能近何肆一臂之內,何肆周迴,無人無馬,死者屍骨無存。


    身在江南的老趙,陪著楊寶丹看戲,自然是看越劇。


    越劇的打鬧台風格相對柔和、婉轉、細膩,不似京劇鑼鼓節奏那樣強烈。


    可一炷香後,一曲“冬不嚨冬倉倉”的打鬧台完畢。


    形銷骨立的何肆發絲散亂,麵如惡鬼。


    隨著紅丸的殷勤供給,謫仙體魄的造化之功,頃刻又容光煥發。


    狄人見其,如見鬼神。


    饒是實力遠勝過何肆的章凝也不免咋舌。


    此情此景。


    是謂……


    千軍萬馬避白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肆刀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象澄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象澄澈並收藏肆刀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