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在禦書房裏向皇帝道:“裴顧譏諷皇後,罪不可赦。父皇萬不能念及其他情麵饒了他。若要施恩,隻不再追究他府上老小。裴顧既然拿禮儀道學來做文章,兒臣請父皇把他兒子貶做侍童,也讓那些道學們知道,子曰經雲的體麵不過是皇家給的。”


    太監們又道:“九皇子少年行事忒老辣狠毒,恐怕無壽。”


    一地的白雪,刺得人彎了眼。


    九皇子沒能熬到下一個皇後生辰,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掙紮和幾個皇子喝了兩杯賞月酒,上了虛火,沒過出十六。


    臨咽氣的時候拉了在床邊的手:“說句實話,恨我不恨?”那一雙波光瀲灩的眼再不是當年研墨臨楷的清澈模樣,彎出了粼粼的光,沒說話。


    桂花香蟹黃滿,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九皇子的原侍讀裴其宣,成了十二皇子柴容頭一個收養內孌。


    “九皇兄那天晚上喝酒的時候已經許了我,你跑不出是我的。”玉扇輕輕挑起精緻的下巴,“隻是要改個名字才有情有趣。”


    細長的眼在桂花香裏輕輕一彎:“隨便十二殿下怎麽改。”


    柴容扇子在手心裏一敲,笑了:“若水,從今後便叫若水。”


    九皇子那晚對著中秋的月,也唱了一支迴波辭。


    迴波一望悠悠,明月難見白頭;擬山榮枯有盡,若水細細長流。


    又一春番外換魂記


    四月十三的夜晚,我在臥房孤獨地睡覺。


    因為發生了一件小意外。


    也就是前天,福王從邊關迴來,送我兩壇上好的西域葡萄酒。純葡萄釀造,絕不添加任何香精色素。小順建議讓廚房做兩個小炒給王爺我下酒,被我一口否決了。小炒多俗,煙燻又火燎。詩裏說的好,葡萄美酒夜光杯。我說:“小炒不要,全換涼拚。菜要素淨,水晶肘花醬鴨子看著弄幾個。都擺在迴廊裏。不要酒杯,拿三個琉璃碗來我跟兩位公子喝酒。”


    我把兩個酒罈放在石桌上,豪情萬丈地對衍之和其宣道:“今天把它幹完!”暗紅的顏色,苦澀裏頭透著香醇。淺斟慢飲了三碗,我盯著其宣開始在心裏倒數。葡萄酒後勁足,所以我從十五開始數,數到一,其宣閉著眼倒在老子預備好的胳膊彎裏,衍之淡淡道:“今日到此為止罷。”被我一把扯住:“那可不成,剛開罈子。等我把其宣送到房裏,迴來跟你繼續喝。”


    抱其宣進他臥房,安頓好睡下,餵了兩口溫水。我迴去跟衍之繼續。


    春天,明月在上,伴有清風,還有衍之在我身邊。這是什麽意境?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況且一壇過後,老子,不對,這種情境不能說粗字。我,還微有小醉。


    所以我理所當然摟住衍之,不費工夫把他按在柱子上。夜如秋水好辦事,我親了一口再一口,脫了一件又一件。到內袍時我及時收手,我理性,也幸虧我的衍之穿得多。不然老子意境了,更加便宜那些在旮旯裏偷看的。我的衍之豈是隨便給人家看的,我拿我的外袍他的外袍把衍之裹住,果斷地抱著衝進臥房。


    情之至境,所謂淋漓,所謂酣暢,酣暢到老子向青天起誓,酒真他媽的是個好東西。


    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吃過飯老子心中忽然微有不安,領銜仿佛,忘了什麽事情。於是我踱到園中散步沉思,一眼望到後牆,頓悟,居然忘了昨天是什麽日子。


    其實昨天也沒什麽了不得,不過是符卿書翻牆過來提人的日子。


    我一麵念阿彌陀佛一麵竄到自己臥房,房中無甚異樣,床鋪齊齊整整,花瓶玩器完好無損。我鬆口氣轉身出門,擦到桌角。喀啦一聲,然後咣鐺嘩啦。我麵對花梨木圓桌的殘骸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萬幸,昨天迴廊離衍之的臥房比較近,沒走遠路奔迴來。圓桌碎屍不多不少整八塊,符大俠的武功這些年越發精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在菜園找個梯子,扛著向後園。小順在我背後道:“王爺,上午奴才聽說,符小侯爺去暢歡閣聽曲子去了,恐怕不到半夜迴不來。”我將梯子往地上一拄:“咄,多事!本王想上房頂去看看風景,同我說隔壁的符將軍做什麽?!”小順乖覺地住口,看我把梯子扛迴菜園,再跟我進小廳,倒上一杯熱茶,“王爺,這是盧員外從江南新送過來的茶,您嚐嚐。”我端過茶杯剛吹了一口氣,忽然見小全拿著一樣東西從門外匆匆進來,看見老子,慌忙把東西揣進袖子裏。


    我半天閉起一隻眼:“藏的什麽?拿出來看看。”


    小全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繪暗花的帖子,“稟~~稟報王爺,奴才正要給您送去,是沈老闆給王爺您的品香帖。”沈老闆?品香帖?我兩根指頭夾過帖子,字倒都能認得:蓬門今日新茶初到,沐香躬迎。仕俊謹呈。


    請喝茶?請誰的?


    我捏著帖子,沉吟不語。小全結結巴巴地道:“王爺,沈老闆這兩年一向有帖子過來都是蘇公子叫奴才迴說王爺事務纏繞,分不開身去~~~奴才~~~”


    敢情是請我的。既然符小侯爺有曲子聽,老子去吃個閑茶也無妨。我說:“正好本王今天有空,小順哪,陪本王換個衣裳。去沈老闆那裏瞧瞧。”


    小全打著顫音問:“王爺,當真要去寧悠館?要不,奴才先知會蘇公子一聲?”被我擺手擋了,“什麽時候蘇公子出來了再同他說罷。讓他多歇著。”


    小順在櫃子裏找出一件簇新的衣裳,籠起香屜子熏了五六遍。我換上,拿一把新扇子出門。小順送我上轎,“奴才就不跟著了。”吩咐轎夫到寧悠館。


    我向蒼天起誓,直到踏進寧悠館雅間的那一刻,老子確實當他家是賣茶水的。


    然而沈老闆出來,老子一看他的臉龐笑容,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兄弟,也是小王爺遍地野糙叢中的一根。而且,不能不說,還是怪青翠的一根。


    固然相貌比不上我的其宣,氣度更不及我的衍之。但看總體看來,若當初正常的時候,也是翩翩一價小白臉。作孽啊,柴容!作孽!


    後來,我反覆強調說,我一明白過來立刻撒丫子撤了,當時沈仕俊正拍到第二下巴掌,他預備下的新鮮貨天地良心我一眼都沒看到,為什麽老子的話沒人信?!


    老子迴到王府,敲其宣的門,其宣不應。去找衍之,下人說蘇公子與管事商量事情。走到隔壁將軍府門口,看門的說符將軍下午迴來過一趟,又去喝酒了。


    前後左右看不見小順,小全說小順家裏要給了說媳婦,告假迴去見媒人了。小全戰戰兢兢說:“下午蘇公子問起的時候,小順告訴蘇公子,王爺換件新衣裳去沈老闆的館子裏逛了。”


    我點頭無語,不消說,我臨走的時候神情如何,言語如何,穿戴如何,小順一定一一匯報過。老子識相,風高的時候莫迎著走。


    於是,晚上,我灌下兩口小酒,鋪開冷被吹滅孤燈,孤獨地睡。


    輕飄飄暈忽忽地,聽到個熟人的聲音。


    “小兄弟,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啊?”


    他媽的不是我幻聽吧,科長的聲音除了在奈何橋上能聽見,別處皆無可能。尤其是陽世泰王府的臥房。


    “小兄弟,別疑惑。是我沒錯。我到下麵來推廣一項業務,順便望你一望。”


    我靠科長,來看兄弟也看得忒帥了罷,平空就從床頭變出個影子來,還帶兩團綠油油的鬼火,除了我馬小功,膽再大的也要被你嚇個跟頭。


    科長翹腿在我床邊的凳子上坐下,還挺家常。“小兄弟,這陣子都沒同你聯繫,過得慣麽?”


    我爬起來打個哈欠:“還好,馬馬虎虎對付著。您老找我有事?”


    科長湊著鬼火上下打量我一趟:“看神色,你最近不大順心。”


    “不是最近不大順心,是今天有點不順心,家窩裏鬧了點小麻煩。”


    科長皺著眉毛點頭:“也是,小兄弟你腳踏三條船,偶爾掉水裏一兩迴家常便飯。”真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科長見老子不語,又凝神將我一打量,然後嘆氣:“小兄弟,不是我多事,問你一句,目前這種情況,你就沒想過整頓一下?”


    我說:“科長,正題。”無事示好,非jian即盜。老爺子大老遠顛顛跑來瞧我,一準有事,而且一準不是好事。


    果然,科長望著我深沉地笑了:“小兄弟,知道我為什麽喊你一聲兄弟麽?最欣賞你慡快!腦子又好!所以,第一個我就想到你!”


    我說:“我靠,科長,你不是開發什麽新項目找兄弟當試驗田的罷?”


    科長的還魂增值新項目名稱叫‘換個視角看世界’。真他媽不是一般的土冒。科長說,名字雖然土,但內容不俗。開拓,創新,又大膽。


    科長閃爍著鬼火對我大概說明:“就比如你罷,小兄弟,你就不想換個視角,從一個局外的客觀的高度觀察一下此刻的人生?你那三個公子,你就不想知道他們三個究竟誰最喜歡你,你最喜歡誰?”


    我承認當時老子是空虛了一點,被這種小把戲的誘惑忽悠一下上鉤,點頭點得心甘情願。


    聽完講解,我算明白了,什麽換個視角看世界,正經應該叫換個殼子過一天。也就是找個別的殼子,把兩個魂換一換,過一天。看看我旁邊的人在不當我麵的時候都幹些啥。這種老故事多了去了,什麽新鮮的。


    我一邊說無聊一邊讓科長把老子從柴容的殼子裏勾出來。科長身邊的一團鬼火閃了一興,箭一般鑽進柴容的鼻孔。


    我小驚了一把,“那個東西是……”科長說:“身體沒魂便死了,你頂他的他頂你的頂一天。”頂一天?這東西頂著玩的麽?他要趁著這個殼子對其宣幹點這,再對衍之幹點那,然後再對符卿書……科長幹笑道:“你放心,再沒人比他靠得住。我對他動了點手腳,明天除了吃和睡幹不成別的。”老子就在科長幹笑時候穿牆而過,上了房頂。看見房頂上老子要附身的殼子,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科長說他靠得住。


    “他”~~進了老子的殼子,在某些方麵確實靠得住。


    我指著房頂上蜷著的一團:“我靠,科長,玩得也忒過了罷。這明明是隻貓。”


    科長諂媚地笑:“小兄弟,你眼神真好,一下看出這是隻貓。是貓不錯。”一把攔住我瀟灑迴飄的身影,“我給你講一個我們閻王殿前不久上報的事例。有一個被意外傷亡科安排還魂的人,他現在的情人就是他還魂的那個屍體死鬼的情人。情況跟你相似。所以他陷入一種困惑,不知道他情人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喜歡他還是因為喜歡以前的人所以喜歡他。某一天,他摔個跟頭靈魂出竅,一個沒留神附到路邊一匹剛死的馬身上。結果你猜怎麽著?”我說:“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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