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董肄扶著門站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


    “六郎,你傷未痊愈,怎麽不去歇著?”董肇忙將弟弟攙了進來,扶他坐下。


    “四哥,項國公所說之事你意下如何?”


    “這……六郎,連你也認為我該答應嗎?”董肇困惑地望向弟弟。


    “四哥,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別人在背後罵你是反骨之人,可我知道你不是。當初撫州起兵乃是迫不得已,正因為如此,你才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的名聲!你擔心自己再次起兵,這反骨之名就再也洗刷不掉了!可是,四哥,名聲哪有性命要緊啊!自從鬼門關前走過這一遭,我就知道了,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眼下,孫烈雖然死了,可他在朝中的親朋故舊仍在,他們勢必會將孫烈之死歸咎於你,丟失沿江四城和數萬大軍不管是不是你的錯,他們都會把這口鍋扣在你身上!大吳朝廷已經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董肄這話令董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弟弟所言句句都是實情,這一點他不是不知道。朝中有人彈劾他勾結北淵,他也聽到了些風聲。可真要邁出那一步豈是那麽容易的?再反一次,他就徹底沒有迴頭的機會了!


    “你也認為我應該降淵?”


    “我見過那位北淵太子。他說過一句話,他說應該給商人報效國家的機會,還準備放開對商人子弟參加科考的限製。”


    “當真?這麽說你也有機會參加科舉了?”董肇眼前一亮。


    不能參加科舉,這是董家的心病!


    董家數代經商,錢是不缺的,可就是沒地位!隨便一位縣令伺候不到位都有可能讓董家破家滅門!


    “當官!一定要當官!”這是董肇的曾祖父被一位縣令敲詐了巨額錢財後,氣急攻心、含恨而亡,臨終前留下的遺言。


    要當官無非文武兩條路。科舉向來是正途,可自古以來商人子弟就被排斥在科舉之路以外,才華再高,也隻能徒唿奈何!


    文的走不通,那就隻能從軍。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董家董父這一代兄弟七八人從軍。可是死人堆裏博功名豈是一件易事?一眾兄弟大部分戰死沙場,小部分半生傷殘,也不過隻有董肇的父親混了個八品小官而已。


    董肇這一代也是如此,堂兄弟數人,隻有董肇算是出息了,完成了曾祖父的遺願。


    可這樣的出息是以董家三代十餘條人命為代價的!


    如果可以,難道董家就不想在科舉文章這條賽道上搏一搏嗎?總好過戰場搏命吧?


    以往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可而今竟然有人給了他們希望,這如何能讓董肇無動於衷?


    “他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很真誠,而且我聽說他自己以前也經商,大名鼎鼎的‘平原商號’就是他的。所以,我相信他不隻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的不歧視商人。”董肄認真答道。


    望著弟弟的殷切目光,董肇終於下定決心,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好,我聽你的,就當是為了你的前途,為了董家的家運博這一迴吧!”


    晚上的接風宴簡單卻又誠意十足。董肇尚在孝中,麵前隻擺了簡單幾碟果蔬,無葷無酒,而柳明誠等人麵前卻擺滿了豐盛的佳肴


    “項國公,您日間的提議董某可以接受,董某願為先鋒,助項國公拿下愗州、撫州全境,但董某有兩個不情之請,不知項國公意下如何?”


    “董都督但講無妨!”


    “其一,眼下愗州兵力不足,之前帶出去的三萬人盡折於貴軍之手,如今城中守軍滿打滿算不過七八千,若為先鋒怕是力有不逮!聽說貴軍上次俘虜了不少吳軍將士,不知可否交給董某?”


    “沒問題,”柳明誠一口答應下來,“不過人數不會太多,因為有一部分俘虜已經補充到各軍去了,這時候總不能再將他們抽出來,如今剩餘尚未編入各軍的還有一萬三四千人,可以全部交給董都督。而且如果以後再有俘虜,也都可以交給你指揮。隻要董都督日後麾下人馬超過三萬,我可以上表奏請你部單獨成軍,另立軍號。”


    “如此大事項國公可以自己做主?該不會是信口開河吧?您就不怕我是詐降,騙得了這些兵之後再反戈一擊?”柳明誠答應地過於痛快,董肇反而生疑了。


    柳明誠哈哈笑道:“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打算與董都督共事,自然不會無端生疑。更何況,老夫自認相人半生,還是有些識人之能的,若真是打了眼,那也就隻好自吞苦果,自己向太子殿下請罪便是了。”


    “項國公胸懷坦蕩,令人欽佩,唉!吳國君臣但凡有一個有如此心胸的,家母與拙荊、小犬就都不必枉死了!”董肇又說起了傷心事,難免又是一番垂淚。常愈同病相憐,也是淚濕衣襟。


    柳明誠好言安慰幾句,又問起了第二個請求。


    “我想求見貴國太子殿下!項國公,非是董某不知深淺,若真降了北淵,我總得知道自己今後要為之賣命的那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吧?”


    “嗯,這個要求不過分!不過,董都督打算在哪裏見呢?若是讓你隨我迴江北大營,隻怕你心有疑慮,而我家太子殿下更不可能孤身入愗州,噝——這倒是令老夫犯難了!”柳明誠手撚胡須皺起了眉頭。他的犯難是真的,董肇這個提議顯然是一次試探,問題是祁翀同樣也需要這樣的一次試探,因此,這次的雙方會麵是有現實必要的。但也正因為是試探,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那麽地點的選定就不能不謹慎,至少柳明誠是絕不會令祁翀深入險境的。


    “潯堡城下如何?”寧績突然開口提議道,“雙方皆有退路。”


    柳明誠、董肇雙雙點頭,這的確是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地點。


    晚宴過後,柳明誠來不及休息,又連夜趕迴潯堡,派常愈迴大營麵見祁翀。


    次日一大早,常愈向祁翀轉述了董肇的請求,祁翀一口答應下來:“可以,什麽時候見麵?到時候順便把俘虜兵給他帶過去。”


    “項國公定的是今日傍晚,在潯堡城外會麵。”


    “那咱們收拾一下這就出發,對了,叫上大和尚們!”


    當天傍晚,董肇如約來到潯堡城下,隻見母親、妻兒喪命之所已搭起了一座高台,十餘位高僧各持梵鍾、金鼓、銅鑼、鐃鈸、木魚、雲板等法器,齊聲高誦《往生咒》。


    高台兩邊高掛六塵引魂幡,上覆雲幡寶蓋,書寫“喳、嘛、呢、叭、咪、畔”六個大字。其下龍鳳金鉤銜著一個六角架子,中間大幡上麵寫的正是“世故董太夫人之靈”及生卒年月等語,周圍六角各掛一小幡。


    台下設一香案,案上檀香嫋嫋、白燭高佇,地上遍撒紙錢。香案前一弱冠少年身著月白色錦袍、頭戴金冠,手拈三支香,正對著香案上的靈位一揖三拜,三拜過後,侍立在旁的柳明誠將香接過去插在香爐之中。


    “四哥,那位就是大淵太子!”半躺在車中的董肄指著那少年道。


    董肇一驚,緊趨幾步上前躬身施禮道:“外臣董肇參見太子殿下!”


    祁翀忙伸手扶起董肇:“董都督免禮!”


    董肇一抬腰目光正好落在了祁翀腰間係著的孝帶上,頓時心頭一熱,喉頭哽咽起來:“先母福薄,不敢當殿下如此大禮!”


    祁翀心知他誤會了,卻也不欲解釋,幹脆將錯就錯:“董太夫人讓棺之恩,祁翀永世難忘。未及報恩,不意太夫人竟遭橫禍,實在令人痛心疾首。就算沒有今日之約,孤也該來祭奠一番的。這幾位都是少林禪寺得道高僧,有他們為令堂誦經祈福,相信老人家定能早登極樂。”


    一席話情真意切,董肇感動不已,當即跪地重新見禮:“董肇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蒙殿下不棄,肇願效犬馬之勞。”


    祁翀大喜,雙手扶起董肇,又令常愈將帶來的一萬三千俘虜悉數交給董肇。


    董肇接了大軍,與柳明誠約好了進軍之事,便欲迴愗熙城,臨走前卻又將董肄留了下來。


    “這是何意?”柳明誠不解地問道。


    “太子殿下、項國公,董肄自願留下為質,還請殿下、項國公不要嫌棄小人在這裏吃白飯就好。”董肄笑道。


    “為質?”祁翀搖搖頭道,“大可不必!孤相信董都督的為人,何必多此一舉?倒顯得孤小氣了!”


    見祁翀有些不悅,董肇忙解釋道:“殿下莫怪,這都是臣的主意。臣終究是降將,殿下將大軍交到一個寸功未立的降將手上,隻怕軍中難免有人質疑,甚至中傷。屆時,臣受詆毀還是小事,隻怕連累項國公清譽。臣將小弟留在殿下身邊,便是將半條命留在了殿下手中,如此一來,旁人便說不出什麽了。”


    柳明誠也點點頭道:“所謂‘三人成虎’,董肇所言也有些道理,請殿下準其所請吧!”


    見柳明誠也如此說,祁翀便也不再堅持,點頭允準了。


    董肇千恩萬謝,帶了大軍轉頭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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