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讓仵作查過了,確實是自縊的,他解下了自己的腰帶掛在窗欞上把自己吊死了。唉!這......陛下都饒他不死了,他怎麽偏要自尋死路呢?”二人站在簡嵩的屍體前,祁樟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祁翀沒有迴答這個問題,但他心裏知道答案——“他要的,我給他”,這六個字就是答案。


    祁翀要的什麽?公平、正義!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不能白死!


    所以簡嵩拿自己的命來還了。


    大表哥終究不是個沒有底線之人!


    他從來沒想真的謀反,他隻想誣陷簡澤、報複簡澤,當這一切完成以後,以命償命就是這條命剩下的唯一意義了。


    然而,隨著他的死。還是有些秘密被帶走了,比如申東觀和項充的下落,比如謝宣跟此事的關係,比如簡嵩和劉琰之間若隱若現的關聯,比如這一係列案件與延佑帝之死的關係......這些都無從得知了。


    “旨意讓他活,他卻偏要尋死,這讓我如何向陛下交待呀!”祁樟還在懊惱不已。


    “誰也攔不住一個執意尋死之人,就算他不死在牢裏,早晚也會死在別的地方。放心吧,四叔,陛下會明白的,你如實上奏就好。”


    “唉!也隻能如此了!白瞎了我替他求情了!誒,對了,元舉,臨死前他跟我說了一件事......”祁樟對祁翀耳語幾句,祁翀也吃了一驚。


    “真有此事?那這是好事啊!具體地址呢?”


    “他沒說呀!所以我才想讓你幫我想辦法!你家商號不是各地都有分號嗎?幫四叔查查如何?”


    “沒問題,等我消息。”


    “誒!多謝大侄子了!那我這就準備進宮複旨了,簡嵩死了,總得跟陛下說一聲。”


    就在祁樟準備進宮複旨之時,梁顥進宮麵聖。他已經從杜延年那裏得知了承平帝令杜延年和祁翀共同擬定“贖刑”條陳之事,心中既喜且怨。喜的是他的提議得到了承平帝認可,自己在承平帝心中的位置恐怕又會再上一階,而且侄孫的命也保住了;怨的是,擬定“贖刑”條陳之事居然繞過了他這個首倡者,由秦王參與擬定,這就令人費解了。杜延年主持擬定條陳尚在情理之中,可為何要秦王參加呢?他可是明確反對“贖刑”的呀!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承平帝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太素啊,你提出的‘贖刑’之議甚合朕意,此事你當居首功!”承平帝午休之後精神有所好轉,態度也和煦了許多。


    “謝陛下誇讚,為君分憂本就是臣子應盡之責。”


    “太素啊,你跟了朕多少年了?朕記得有十五六年了吧?”


    “陛下記得準,有十六年了。當初陛下初征北漢時,臣為戶部郎中,在前線督運糧草、輜重事宜,自那時起便入了陛下法眼。迴朝以後,陛下屢屢保薦於臣,使臣短短幾年連升數級,最終得以署理京兆府尹,成為朝廷重臣。陛下榮登大寶以後,更加重用微臣,將臣置於宰輔之位。臣本德薄才微之輩,若非陛下信賴提攜,何有今日之顯赫?陛下天恩,臣縱身死亦不足以報萬一。”梁顥不知承平帝為何突然提起往事,忙恭敬答道。


    “嗯,近來家中如何啊?”


    “勞陛下惦記,家中都好。”


    “你跟你侄子關係不錯啊?誒,你那個侄孫梁彥犯的是死罪吧?兩條人命是吧?”


    梁顥心裏咯噔一下子,隱隱有了不安之感。


    “臣治家無方,請陛下降罪。”


    “誒——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梁家也是大族,有個別不肖子孫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承平帝安慰了梁顥兩句,忽然話鋒一轉道,“近來有些風言風語啊,說是你首倡‘贖刑’都是為了救自家孩子,而非公心。為一己私利操縱朝廷律法,噝——這說出去不大好聽啊!不但有損於你梁相一世英名,也顯得朕過於糊塗了,是吧?”


    梁顥大駭,忙跪伏在地連聲道:“臣都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絕無私心!必是有小人在陛下麵前進讒言,請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啊!”


    “朕也相信你是出於公心,快起來、快起來,”承平帝親自扶起了梁顥,微笑道,“可是,這天下人不信啊!悠悠眾口,如何來堵?是不是?”承平帝拍了拍梁顥的手,滿臉的溫和,梁顥心中卻陣陣發寒。


    侍奉承平帝這麽多年,梁顥太了解他了。承平帝發火不可怕,他是個直性子,發完火便不記仇了。可怕的是他不發火!不但不發火反而還特別和藹,那就更加表示要有大禍臨頭。


    他腦子飛速旋轉著,終於明白了症結之所在,牙一咬心一橫當即奏道:“臣請即刻處斬梁彥,以正視聽!”


    “好!梁相果然大公無私!傳旨,梁顥於國有大功,著加太子太保銜。”


    “臣叩謝皇恩!”


    頂著用侄孫的命換來的“太子太保”銜,梁顥神情恍惚地出了宮,他不明白本來好好的一個計劃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更加不知道迴去該如何跟侄子交待。馬車走在半路上,他輕聲喚過一名心腹,令他往越王府去傳個話。


    入夜之後,一乘小轎從梁府角門悄悄抬了出來,七拐八拐來到豐和坊一處民宅內,宅門隨即關閉。梁顥從轎中下來,屋中,祁樺、謝宣已經在等著了。


    “殿下,這本來就是為了救梁彥才搞的這麽一出,怎麽如今倒要將梁彥的性命搭進去了呢?”一坐下來,梁顥就抱怨開來。


    “這事兒嘛,還是讓你女婿跟你說吧!”祁樺苦笑著給梁顥倒上了一碗茶。


    “是林仲儒搞的鬼!”謝宣沉聲道,“他上了一封奏疏,說誰都可以贖刑,唯獨梁彥不可贖,否則便是什麽‘公器私用’之類的,唉呀,他寫了那麽多字,我也記不全,反正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就是因為這封奏疏,陛下才不得不讓梁彥死!”


    “林仲儒!老匹夫!我與爾勢不兩立!”梁顥瞋目切齒,重重地一掌拍在了幾案上,茶碗裏的茶震灑了一大半。


    “原本朝野上下不少人都將這個人情記在了梁相頭上,這對於我們日後拉攏世家、官員都很有好處,可如此一來便等於昭告世人,恩德自天子而下,功德皆歸聖主,嗬嗬......殺人誅心呐!孤原來以為林仲儒要靠拉攏杜延年才能成事,僅靠他林家自己是成不了什麽大事的,如今看來,倒是小看他了!”祁樺也隱隱有些後悔,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林仲儒這一手。


    “為今之計又當如何?”


    “‘贖刑’之事,桃子已經被別人摘了去,就不必再計較了,想想下一步該如何才是當務之急。”


    “那難道臣那侄孫就這麽白死了嗎?”


    “得了吧,梁相,你有兒子、有孫子,難道就真的那麽在乎一個不爭氣的侄孫的性命嗎?你不是還得了個‘太子太保’嗎?雖然是虛銜,可到底地位超然,而且從今以後,你梁相大義滅親的名聲傳出去,今後不論做什麽都能先占得道義,日後史書上也得記上一筆,你也不虧!”


    祁樺這話也不無道理,梁顥雖不情願,但也沒有再說什麽。


    “那到底如何對付林仲儒呢?”謝宣對這兩人的矯情頗不耐煩,直截了當問道。


    “林仲儒是個老古板,進退舉止皆有尺度,要抓他的把柄恐怕不易啊!”


    “林仲儒不好對付,那就從其他人下手。你們別忘了,我們針對林家可又不僅僅是針對林家,最重要的是對付他後麵護著的那位!”祁樺一語中的,直接點出根本矛盾。


    “那位自有皇後娘娘去對付。”


    “那你可得好好敦促你姐姐了,孤怎麽覺著她有些力不從心了呢?”


    “長姐素來高傲,行事光明磊落,雖然不喜歡林妃,卻也不屑於用那些醃臢手段對付她。”


    “婦人之見!”祁樺撇了撇嘴,“這是你死我活的大事,不是後宮爭寵的戲碼!好好勸勸皇嫂吧,再不出把力以後隻怕想用力都沒機會了!”


    謝宣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另外,林仲儒本人或許沒毛病,那林家其他子弟呢?另外,他也有些門生故吏吧?難道就一個有問題的都沒有?”


    “這事兒臣來辦!”梁顥來了精神,嗬嗬,整人這事兒,他最擅長!


    一番秘議之後三人各迴各家,暗處幾道人影也悄悄地隱入夜色之中。


    如此同時,秦王府裏秦、慶二王正在共用晚膳,但今日晚膳的氣氛有些壓抑,就連祁槐吃的都不香了。飯後祁槐也沒有跟祁翀閑聊,直接告辭去了壽王府。


    壽王夫婦得到了祁槐送來的消息後雙雙陷入沉默,祁槐知道大嫂此刻心中必定不是滋味,也沒有久坐,便告辭迴府了。


    隻剩夫妻二人對坐,祁榛握緊了簡漪的手,簡漪就勢靠在了祁榛的肩頭,眼淚默默流了下來。


    “其實你與你兄長的關係並沒有那麽差,你是知道潁川長公主之死早晚會暴露出來,所以你故意讓別人都知道我們與簡家不來往,以免牽連到我,對嗎?”


    “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親,長兄如父,與我而言,他真的如父親一般。他縱有千般不是、萬般過錯,也總歸是我的親人。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壞,至少對我還算不錯。他為我求來一樁美滿姻緣,其中固然有攀附皇家的意圖,但也確實讓我得到了庇護。我阻止不了他做錯事,但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向深淵,我心裏也終究不是滋味。簡嵩就更不用說了,我倆名為姑侄,其實更像兄妹。這幾日,我倆幼時一同玩耍的情景總在我心中浮現,雖然後來生疏了,但我總歸還是念著舊時的情分。如今他死了,我連見他最後一麵都做不到。唉!”


    “別想那麽多了,如今這樣的結果,於簡澤而言是罪有應得,於簡嵩而言是求仁得仁,至少對於簡嵩而言,沒有什麽遺憾了。”祁榛繼續好言勸慰著妻子,簡漪靠在丈夫懷裏,隻覺得這個溫和的男子此刻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力量,令她無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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