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有如此閑情逸致,杜含反而沉不住氣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父親,外麵盛傳您挾私報複、放火殺人,您怎麽也不著急呀?”


    “又不是我幹的,我著什麽急?”杜延年漫不經心道。


    “可這謠言傳著傳著別人就信了,這不是給您名聲抹黑嗎?”杜含有點著急了。


    “‘謠言止於智者’,何必理會傻子怎麽想。”杜延年端詳著一支斜生出來的新枝,猶豫著剪還是不剪。


    “這事肯定是謝家做的!敢做不敢當,懦夫!”杜含憤憤不平。


    “我倒覺得不是謝宣。”杜心悅邊踢毽子邊插了一句。


    “哦?為何?”杜延年對女兒的判斷很感興趣,停下了正欲剪下去的剪刀。


    “因為謝宣根本不在乎呀!”杜心悅收起了毽子,“大哥,你覺得謝宣會認為自己屠殺流民這件事做錯了嗎?如果他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也根本不心虛,那他有什麽理由去殺要彈劾他的人呢?就算那位程翰林真的彈劾他了,陛下會因為謝宣平息了榆西路流民之禍而處罰他嗎?恐怕賞他還來不及呢!因為陛下同樣不在乎!父親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才閉門不出的吧?”


    杜延年向愛女投去了幾分讚許的目光,同時心中又不無遺憾,可惜生為女兒身!


    “那就算不是謝宣,也有可能是謝實呀!”杜含有些不服。


    “謝實剛迴京,這些日子正在湄兒河畔抱著他的姑娘們醉生夢死呢,哪還顧得上這些事啊!”湄兒河畔乃秦樓楚館聚集之地,對於謝實這個紈絝子弟,杜延年是打心眼兒裏瞧不起的,整日正事不幹半點,隻知道眠花宿柳、欺男霸女,京城多少好姑娘都被他糟踐了!自家兒子雖不夠聰明,但至少品行端正,想到這裏,杜延年便對兒子的不聰明釋懷了幾分。


    “那會是誰呢?”杜含撓了撓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同樣問出這個問題的還有楊康侯,此刻他正坐在梁顥的下首,眼巴巴地看著他的老上司,指望梁顥能給他出個主意。


    “反正不會是杜相,也不是謝大將軍。”梁顥肯定地迴答。


    “為......為何呀?下官愚鈍,還請梁相不吝賜教!”楊康侯感覺自己問對人了。


    “首先不會是杜相,因為杜相如果想整人,根本不會用如此低劣的手段。你還記得年初投靠我的禮部侍郎張珍嗎?”提起此人,梁顥不無遺憾地輕歎了一聲。


    “記得、記得,聽說是外放了。”楊康侯與此人不熟,僅僅認識而已。


    “外放?哼!他已經死了!”梁顥冷笑道。


    “啊?!”楊康侯登時一驚,梁顥此時突然強調此人之死,那麽想來不會是善終。


    “唉!當初許多人以為杜相失勢了,便都來走我的門路,也怪老夫一時不能自持,竟沒有阻止這些牆頭草,又想著同僚一場,幫些許小忙也不算什麽,沒想到最後竟是害了他們!”


    梁顥搖了搖頭繼續道:“這其中鬧得最歡的便是這個張珍,他不止一次上書彈劾杜相,可說得上是‘落井下石’了。後來杜相複寵,便立馬尋了個由頭將他外放為興州司馬。張珍無奈之下隻能去興州赴任,可就在剛剛跨入興州境的時候,便接到了調令,讓他改任豐州司馬,他又急匆匆趕去豐州赴任,可就快抵達豐州時又接到了赴淮州上任的調令,他心知是杜延年整他,可是絲毫辦法也沒有,隻能轉道去淮州,結果在抵達淮陽路後又接到了赴任甘州的調令。整整小半年,大淵東南西北四個角他跑了個遍,一文錢的俸祿沒拿到,倒貼了一大筆的盤纏,還把身子累垮了。他也明白了,恐怕今生永遠也無法真正赴任了,於是,當夜他便在驛站懸梁自盡了。看到沒有?這才是杜相整人的手段!”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梁顥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楊康侯聽得不寒而栗,四封調令逼死一個人,殺人不見血,這跟直接放火燒人的確不是一個段位的。


    “就算不是杜相,那為何也不是謝大將軍呢?”楊康侯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沒必要啊,謝大將軍剿滅暴民,那是功不是過,陛下隻會賞他不會罰他!那些迂腐老儒的彈劾傷不了他半分,反而是在變相地替他討賞,恐怕他還巴不得那些人去彈劾他呢,有什麽理由去殺人呢?”梁顥顯然也是很了解承平帝的。


    “那會是誰呢?”聽到梁顥如此肯定的判斷,楊康侯心下稍安,隻要不是這二位就好。但轉念一想,這最有可能的二位都不是真兇,那豈不是更沒有頭緒了?於是苦著臉問出了和杜含同樣的問題。


    梁顥也是冥思苦想了許久,突然幾乎微不可查地“嘶”了一聲。


    “梁相莫非有了主意?”楊康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聲微響。


    梁顥斟酌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說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殺人,再借此陷害杜相?畢竟這朝野之中還是庸人、蠢人多,一定會有許多人相信此事是杜相做的!”


    “有啊,這......這......太有可能了?可是誰會跟杜相有那麽大的仇呢?”


    梁顥笑著搖搖頭:“那老夫就不知道了。這要是擱以前啊,滿朝上下都知道寧遠侯跟杜相矛盾最大。可現在寧遠侯遠在望州,那老翰林白天罵了杜相,晚上就死了,如果真是有人成心利用此事,那麽此人必在京城,所以肯定不會是寧遠侯啊!再有誰跟杜相這麽大仇......我可就真的想不出來了!”


    梁顥句句替柳明誠開脫,可聽在楊康侯耳朵裏卻是另外一種意思:寧遠侯本人的確不在京城,可平原商號有人在啊!再說了,寧遠侯在朝中故舊親朋不在少數,保不齊就是其中哪個替寧遠侯出頭呢?


    他心念及此,便匆匆告辭,迴衙之後立即喚來手下都頭,讓他安排人手監視連述和戚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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