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迴府,柳明誠將案件結果告知了柳翀。


    “您如此處置既替楚王瞞下了走私之事,又解決了常平倉丟糧之案,兩州大大小小至少數十名官員胥吏得以保全,柳伯爺功德無量啊!”柳翀調侃道。


    “可惜那三萬石倉存真正的去向無處可查了。”此事沒查清,柳柳明誠心中總覺得不安。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取代兩家的新糧商找好了?”


    “明日就開業,名義上是王家的,平原商號拿暗股。”


    “嗯,運糧之事還得繼續,現在這些糧還是不足以維持到秋收。即便秋收之後,還是會缺糧,因為土地不夠,收上來的糧食還是不足以養活多出來的六萬張嘴。”柳明誠似乎得了糧食不足恐懼症一般,緊盯糧食之事不放。


    “我明白,您放心。”柳翀告退出來,韓炎遞上一個紙卷,這是飛鴿傳書剛傳迴來的。


    一看那娟秀的字體,柳翀嘴角便露出一絲淺笑,心中開始發燙。他怕韓炎瞧出異樣,也顧不上細看,便趕緊揣進袖中迴房去了。迴到房中,他這才拿出紙條一字一字細讀起來。


    這次居然不是詩詞,而是一封信。


    “愧受贈禮,感君美意。感荷高情,匪言可喻。聞君躬行效化,有教無類,其為感佩,願效仿之。又聞兄言流民淒慘,妾在深閨,難知一二,可詳告否?”


    想不到這姑娘竟還有些憂國憂民之心,柳翀思索片刻,提筆迴複:


    “奉展芳翰,如見玉顏。依前所請,今書《流民歌》一首於後,差可描述一二:


    旱風吹沙天地昏,扶攜塞道離鄉村。身無完衣腹無食,病羸愁苦難具論。老人狀何似,頭先於步足。無氣手中杖與臂,相如同行半作溝。中棄小兒何忍看,肩挑繈負啼聲幹。父憐母惜留不得,持標自售雙眉攢。試看擔頭何所有,麻捴麥麩不盈缶。道旁采掇力無任,草根木實連塵垢。於中況複嬰鎖械,負瓦揭木行且賣。形容已槁臀負瘡,還慶未了征輸債。千愁萬恨具物色,不待有言皆暴白。”


    信寫好後,柳翀一刻也等不了,連夜便寄了出去,然後滿心期待的等著迴信。


    次日柳明誠將案卷整理上報安撫使司,並將應屬郢州倉的兩萬石和收繳魏益之、何繼二人家產所得的一萬石送至郢州,剩餘交州倉一萬石則留在了望州。


    柳明誠此舉不僅解了三州燃眉之急,更是令林仲儒感激不盡。最重要的是郢州、交州常平倉存糧丟失之案得以告破,上上下下皆大歡喜,人人都對這個結果深信不疑。


    此案報到朝廷,朝廷對此結果也是認可的,一切皆因酈仲孚貪墨無度所起,此賊已死,家人便要替他承擔後果,酈家二子均被判了斬刑,女眷則被充入教坊司。


    然而卻有一人對此結論暗中生了疑。


    “東觀,你說這糧食明明不是常平倉的糧,柳明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一身形頎長的男子隱藏於黑暗之中,手裏擺弄著一個九連環。


    “他說假話一定是想隱藏什麽。”


    “是啊,可他想隱藏什麽呢?他給這批糧食編了一個假的來曆,這樣就隱藏了真正的來曆,對,這批糧的真正來曆!東觀,去查查!”


    “是!”


    柳明誠?嗯,還真是個好對手呀!一抹淺笑浮上了男子的麵龐。


    其實,此時心中警鈴大作的還有一人,便是杜延年。


    杜含迴京之後便將在望州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杜延年,杜含年輕,經驗不足,隻覺得望州賑災之事有條不紊,對柳明誠還頗為佩服,告知父親的本意也是為了緩解父親對榆東路流民情況的擔憂。但杜延年身居宰輔多年,心中自然是有一本賬的,從兒子的講述中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蹺之處:望州倉存數量不對!


    望州常平倉倉存至多不超過二萬石,但是十萬流民就算每人每日隻消耗半斤糧,那麽也至多能維持一個多月就會消耗殆盡,就算有交州倉的一萬石作為補充也根本維持不到秋收,既然如此,柳明誠哪來的信心招兵、募工?更何況一旦真的開始以工代賑,那就不能隻供給稀粥,幹糧總是要有的,那麽每人每日所需就至少要一斤糧。他拿什麽養這些人?


    柳明誠不是莽撞之人,他敢這樣做就一定是有把握的,這說明他手中的存糧至少在十萬石以上,或者說他自信有能力籌到十萬石糧!可他哪來的自信和渠道呢?


    怪不得那日看到柳明誠招兵、募工的奏章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原來不對之處便在這裏!自己當時也是被缺糧一事搞得暈頭轉向,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


    想到此處,他即刻招來心腹吩咐幾句,數日後便得到了望州傳迴來的消息:望州之糧疑似從東吳走私而來,而直接主導走私一事的正是那位大公子柳翀!


    杜延年大喜過望,正愁抓不住這爺兒倆的把柄呢,如今正好送上門來。柳明誠啊柳明誠,私通敵國,你這可是自尋死路!


    他當即將此事寫成奏章,便欲進宮麵聖,走出房門卻見杜心悅正坐在院中暗自垂淚。他心中一揪,便趕緊湊了過去:“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誰欺負我,”杜心悅將手中的一頁紙遞給了杜延年,正是她從柳翀的信中抄錄的《流民歌》,“父親,女兒偶然得了這一首詩,讀之心酸,故而落淚。”


    杜延年將紙接過讀了一遍,心中惻然。


    “父親,雖說您與那位柳德甫不和,可聽哥哥所言,他此次賑災有方,活人無數。在女兒看來,就憑這一點,他就與父親一般,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杜延年看著愛女的殷殷目光,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柳德甫在想盡辦法賑災,自己卻在借機排除異己,這般行徑還當得起女兒口中的“大丈夫”一稱嗎?這些年跟柳德甫作對幾乎成了習慣,竟有些忘記了當初是因為什麽跟他鬧翻的?


    他默默踱迴房間,將適才寫好的奏章撕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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