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州城最有名的酒樓有兩間,一間是戚家的望海樓,主打海鮮;另一間便是聚福樓,以酒聞名。被請之人中有戚家少東,那麽自然不好在望海樓設宴,於是韓炎今日便把酒宴訂在了聚福樓。


    柳翀走進包間的時候,連述、戚珩、薑頌已經等候在此了。本來柳翀請客,不該比客人到的還晚,但今日可不怪他,因為是連述哥兒仨來得太早了。這小哥兒仨今日生怕到得晚失了禮,早早便來候著了。見柳翀進來,三人忙起身施禮。


    柳翀還了一禮:“三位兄台請坐,初次見麵,隻知道三位的名字,人跟名兒卻還對不上呢!”


    連述等人忙分別自我介紹,柳翀當然就不用介紹自己了,這三位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今日也不必來了。


    賓主落座,不多時,菜已上齊,柳翀還特地要了一壺這裏的招牌酒“百福釀”。


    小兒送上酒來,柳翀示意韓炎不必動,親自給三人滿上。這三人雖年紀比柳翀還略大一點,但在柳翀麵前都很拘謹,畢竟身份地位有差,他們又有求於人,心理上自然矮了三分,此刻見柳翀親自斟酒,都有些坐立不安。


    柳翀看出他們的拘束,便笑道:“三位不必緊張,今日這桌酒席算是小弟的答謝宴,感謝三位兄台對我繪本館的支持,小弟先幹為敬!”言罷一飲而盡。這“百福釀”也是米酒,不過比寒食那夜的甜酒要清冽一些,倒有些像清酒的感覺。


    三人言道“不敢”,亦紛紛舉杯。


    一杯酒下肚,場麵便緩和了許多,四人邊吃邊聊,借繪本為題說了會兒話,然後又引到了其他話題上,天南海北聊了一通,無非是些風花雪月、奇聞異事。柳翀有意營造賓主盡歡的氛圍,隨口附和著他們的話,眼神有意無意之間觀察著他們的表情。


    連述三兄弟沒想到柳翀這麽平易近人,對這位大公子好感大增。戚珩、薑頌謹記連述的囑咐,隻喝酒聊天,不談正事,三人頻頻向柳翀敬酒,柳翀來者不拒,這頓飯吃的倒也算輕鬆融洽。


    迴府的馬車上,柳翀已有些微醺,眯著眼問韓炎:“今日這事,你怎麽看?”


    韓炎想了想道:“他們有事相求。”


    “嗯,這三人中,連述應該是主心骨,今日他的話也最多;戚珩性子直,略急躁;薑頌看著倒老實,但似乎心事重重,如我所料不錯,想求我的應該是他。”


    韓炎點頭稱是:“少主看得準。”


    “著人再去探探薑家。”


    “是。”


    連述等人此刻也在馬車上談論今晚之事。


    “述哥,有戲嗎?”戚珩急切地問,薑頌也看著連述。


    “這位大公子怕是有些城府。”連述皺眉道。


    “怎麽說?”


    “他一直有意無意地看著小頌,我幾次想把他的思緒引到我這裏,他都不為所動。小頌那一臉心事怕是被他看在眼裏了。”


    “述哥,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幫我了呀?”薑頌都快哭了。


    “我看不一定。他若真有那份俠義心腸,說不定反而會主動幫你了呢?”戚珩很樂觀。


    “主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如果開口相求,未必就一定不行。這樣吧,待過兩日我給他送請帖,就說迴請,他若是肯來那就有戲!”


    “那就這麽定了,我迴去讓我爹備好上等的漁獲,隨時恭候。”


    三人商量一通後各自迴家安歇,然而等第三天連述上門送請帖時,卻被告知大公子昨日就出門了,不知何時迴來。連述不知柳翀是否是有意躲著他們,心中悶悶不樂。


    其實這倒是他想多了,柳翀還真不是故意的,他是去昌河縣送禮去了。


    那王仲垠迴來之後好似真的悔過自新了,不但盡快定下了婚期,還給女兒陪送了一大筆嫁妝,這其中還包括一個小院子。按照韓炎打探迴來的消息,戴賓和王采蘩的婚禮就在今日,所以柳翀一大早就帶著韓炎等人駕車直奔昌河縣而來。


    婚禮就在王仲垠送的小院裏進行,柳翀的到來讓戴賓喜出望外。戴賓的案子鄉鄰親友很多都聽說了,知道是大長公主府的大公子救了他,此時大公子竟親自登門道賀,頓時在賓客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待得柳翀送上賀禮——昌河縣三十畝田產的地契——戴賓已經激動地快站不住了。眾人皆感歎戴賓交了好運,苦盡甘來,紛紛道賀。


    戴賓將柳翀讓至上座,這一桌除了柳翀之外還有戴賓的師父劉希全及其子劉雲亭。柳翀記得聽王采蘩講過戴賓走投無路之時是位年畫師傅收留了他,想來便是這位了。閑聊之中,劉希全發現柳翀對年畫製作有些興趣,便邀請他翌日去自家作坊參觀,柳翀欣然應允。


    當晚,柳翀便宿在了昌河縣,昌河縣令慈良功日前已收到州衙迴文,知道戴賓的案子判錯了,心中正忐忑不安唯恐上官追責呢,聽說大公子來了,豈敢不盡心接待,因此這一晚柳翀等宿在縣衙後堂,倒也睡了個安穩覺。


    次日,柳翀果然在戴賓陪同下來到位於城南的劉家作坊。這作坊比柳翀想象的要大,但因為此時不近年節,是淡季,所以工人不多,隻有幾位工匠正在刻版。雕版多以木質堅硬的棗木、梨木製成,刻好以後在一塊板上的不同部位刷上不同的色料,再印出彩色畫紙。


    柳翀一見之下大失所望,這種印刷法後世被稱為“單版複色印刷法”,它有個很大的缺陷,那便是多種色料容易混雜滲透,而且色塊界限分明,畫麵非常呆板。


    柳翀的失望之色落在劉希全眼裏,劉希全麵上便有些掛不住了,隻當這公子哥兒瞧不上自己的手藝:“大公子,小老兒這作坊是望州最大的年畫作坊,傳了四代了,這彩色印刷的技法便是我祖父首創,現在雖也被其他作坊學了去,但論起手藝來我家依然是最好的。”


    柳翀皺了皺眉道:“劉師傅,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著色方法?”


    “公子此言何意?”劉希全疑惑道。


    “分板著色、分次印刷。”見劉希全還是不明白,柳翀拖過一張神荼雕版來解釋道:“就比如說這個神荼,假如他這個衣服這兒、這兒、這兒都是紅色的,腰帶、兵器是金色的,眼睛、頭發是黑色的,那你完全可以以顏色分類,雕幾塊完全一樣的板,然後每塊板在相應部位分別刷上單獨的一種色彩,再將一張紙在這些不同的雕版上分次印刷,這樣做出來的年畫色彩之間互不滲透,整體也更協調。”


    劉希全盯著雕版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公子高見哪!不知這種印法公子從何處得來?可有名稱?”


    “雜書上看的,好像叫‘套版印刷’。”柳翀微笑道,“劉師傅,你好好研究研究這種印法,若是試製成功了,我給你一筆大買賣!”


    劉希全忙不迭地答應著。


    離開劉家作坊,柳翀沒著急迴望州城,難得出來一趟,便想著遊遊山玩玩水,反正走之前也跟祖母打好招唿了,在外麵待幾日再迴去。劉希全得了柳翀指點,興奮之餘便放了戴賓的假,讓他好好盡盡地主之誼,給大公子做好向導。


    昌河縣隻有一座山,名字叫半座山。這話聽起來很繞,但一解釋就明白,這座山本名叫老蒼屺,因為這座山一大半在相鄰的合川縣境內,隻有一小半在昌河縣內,所以昌河縣人便管自己縣內這小半座老蒼屺叫半座山了。


    半座山雖隻有半座,景色還是不錯的,繁花似錦,綠蔭如海,翠色盈盈,風光如畫。加之今日陽光明媚和藹,天空澄澈透明,縷縷金光,灑向大地,將綠肥紅瘦的山川點綴的恰到好處。


    柳翀一路走一路賞景,但走到半山腰戴賓就叫停了:“大公子,不用再往上走了,咱們已經走到縣界了。”


    “縣界怎麽了?又不是邊界。難道合川縣還不讓人去了不成?”柳翀很是不解。


    戴賓擺擺手:“不是那個意思,大公子您沒發現越往上走景色越差了嗎?”


    柳翀一愣,還真是那麽迴事。這半座山山腳處鬱鬱蔥蔥,但走到山腰樹便少了許多,柳翀原本以為隻是這一段路是這樣,可此時站在山腰手搭涼棚向山頂望去,卻發現山頂樹木更加稀少,連草都少見。


    “這老蒼屺隻有昌河境內這半邊有樹,合川境內那半邊則是荒山,不說寸草不生吧,也基本上沒什麽活物。”戴賓解釋道。


    “這是為何?”


    戴賓沒答話,而是低頭四處尋摸了起來,不多時拿了一塊黑色石頭過來:“就是因為這個,我們管它叫石炭,能當柴火燒。這老蒼屺在合川境內那部分,一層薄土下麵全是這種石頭,滿山都是石頭,哪還能長東西啊,所以老蒼屺腳下沒人住。半座山這邊就少,但偶爾也能尋到幾塊。”


    戴賓還沒說完,柳翀的心髒已經“砰砰砰”跳了起來:我去!煤炭!而且還是近水平煤層!


    柳翀想了想又對應了一下地理位置,確實,自己原來所在的那個世界便是在這個地方有一個大煤礦。他按捺下激動地心情問道:“既知此物能燃,為何不采?”


    “因為老蒼屺腳下沒人住啊!”戴賓給了柳翀一個“這還用說嗎”的眼神,“哪座山上沒柴火啊!誰大老遠的跑過去就為了刨塊兒石頭燒啊?”


    好吧,大哥你說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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