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隻好求你早點煩我了,這樣我好早點抽身。”他轉頭挑眉看著秦容顧。


    “我這麽好的人,你還是看好吧。”


    “嗯,看好,你今日便哪也別去了。”


    “左右我也不想去別處。”秦容顧笑著拍拍手,出其不意抽了周涵芝的發簪,輕輕把他壓在畫案上。


    碟子裏的黛色染了周涵芝一身,秦容顧順手沾了硃砂點在了周涵芝的眉心,襯著膚色明艷的一點仿佛烙進了心上,也或許隻是暫且留在了眼底。


    誰說的清呢。


    鬢雲輕


    秦容顧給周涵芝掛名在吏部侍郎周含府中,隻說周含是周涵芝堂弟。周涵芝當然不能讓鄭琰去周含府上找自己,兩人便約好時刻在王都西邊的西安定門相見。


    周涵芝牽著馬站在城下,金骨楊柳盡依依,鄭琰一手牽著馬一手搖著扇子走過來,老遠看見周涵芝,鬆了韁繩“啪”合上扇子快步走了過來。摺扇在他手指間一繞挑上周涵芝的下巴,周涵芝笑著踹了鄭琰一腳。


    “我特意趕早起來了,沒成想你倒比我早。”鄭琰笑了笑,暖暖的春朝日光灑了他一身。


    周涵芝也笑笑,今日和友人一同打馬看春風,想想都是開心事。


    “去集山?”他翻身上馬,鄭琰怕他不穩扶了他一把。


    “嗯,順著湜水走,一會人就多了。一會你看花我看人,王都裏美人美歸美,可走起路來都是折腰步,笑起來都是齲齒笑,我不喜歡。”鄭琰在馬上搖搖頭道。


    “你怎麽知道我要看花不看人?”周涵芝掃了鄭琰一眼調笑他道:“我今日跟你同行自然是看你啊。”


    “羨言,我本以為你安靜得不行,整天悶在文翰閣裏。結果你竟這樣說,你這一說我這臉可是掛不住了。”鄭琰摸摸自己的臉,“我一害羞以後也沒人去天天陪你解悶了。要我說弘文館那幫子老頭有什麽趣味,還是我最好,每日都找你。”


    身下的馬漫不經心地往前走,周涵芝聽完鄭琰的話擊掌讚嘆:“妙啊,鄭兄原來是每日好心去才找我,我以為你天天以煩我為樂,哈哈哈哈哈。”


    鄭琰側過頭哼了一聲,“虧我想法子叫你出來,你還這樣說我。羨言啊,我的心都被你一句話戳碎了,你一會得說幾句中聽的安撫安撫我。”


    “怪我,我不該說真話。”周涵芝看著鄭琰特意皺成苦瓜臉沒忍住笑出了聲,把一小塊包好的墨錠子扔了過去。


    “送你的,你說想要,我恰好有。”


    “這是鬆煙老墨?”鄭琰看了看後順手放起來,“我見過這個,三駿墨還是我當時順口起的名字。牛舌形,施金畫了三匹駿馬,筆法豪灑縱恣,筆力雄健毛發出肉。若真是你的就好了,這是段家那個小公子的,你倒是為我肯花銀子。”


    周涵芝側過頭錯開鄭琰的目光,他真不知道鄭琰原來親眼見過這塊墨。


    鄭琰看著周涵芝泛紅的耳尖但笑不語,抬手摘了一枝杏花。他吹了聲口哨俯身把花枝送給一個身側的小孩,小孩拿著花躲到娘親懷裏偷偷瞄著他。


    “羨言這麽在意我,我說一百個謝謝也還不清你的情意,不如我親你一下好了。”


    周涵芝慢慢扭過頭,一隻手撒開韁繩伸了過去,“你親吧,哈哈哈哈哈。”


    “……”鄭琰輕輕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不親!”說完他把一朵杏花銜在嘴中,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你送花便送,卻是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周涵芝說著打馬而去,春風溫柔掠過臉側。鄭琰把叼在嘴邊的花扔了後一拉韁繩追著他,路旁流水匆匆杏花淺,燕子飛融融。


    周涵芝和鄭琰把馬拴到集山山下。山青水清,折得緗桃剛一朵,小鬟偷插鬢雲輕,鄭琰搖著摺扇看美人看得開心,周涵芝遠遠走在鄭琰身後看他言笑晏晏,偶爾也偏頭看看花。


    他半靠在一株樹下提著酒壺飲酒,醉意清發。鄭琰把手裏最後一枝海棠送出去,拿著一支步搖癡癡笑了半天,然後一把搶過周涵芝手裏的酒壺往前跑了。


    往山深處走,偏離大道,人聲漸弱。周涵芝醉醺醺爬上樹,抱著樹枝戳戳樹底下的鄭琰。


    “羨言,你莫摔著。”鄭琰抬頭看他,“你居然會爬樹……我這次看人看走眼了。”


    “我爬樹的功夫好得很。”周涵芝眯著眼躺在樹上,袖子拂過落了一身花瓣。他伸手夠了一枝拿在手裏細細看,從尚書府移過去的桃樹沒能活過來,而如今一枝花開在他手裏。他翹著嘴角閉上眼,拿寬大的袖子蓋住臉。


    “明明說出來一起遊玩,你一閉眼我也困了,我也要睡一會。”鄭琰打了個哈欠想爬上樹,奈何試了幾次皆沒成功。兩個人走了半上午,他也醉意醺然扒著水邊的石頭就隨意睡了,咂咂嘴胡亂喊了幾聲小美人小娘子後便沒了聲息。


    周涵芝覺得鄭琰其人實在疏狂,可他身上帶著似曾相識之感,二人初見時倒如故人重逢。


    流水淙淙而過,一隻畫眉鳥立在枝頭叫了幾聲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周涵芝淺淺睡在樹上,做夢都勾著嘴角。春意融融,他願裁春風十裏,風裏皆有花的香氣。


    紙鳶忙


    鄭琰先醒過來,揉揉眼望著睡在樹上的周涵芝。周涵芝的袖子垂下來,他扯住袖角晃了晃,“羨言,你醒著沒?”


    “沒。”


    “嗯。”鄭琰鬆開手笑著後退幾步,周涵芝從樹上跳了下來。


    “你還騙我沒醒,”鄭琰替他拍掉衣上的花葉,“迴去?”


    “什麽都沒做呢,咱們便要迴去了?”


    “我有主意,你和我先找個地方吃一頓。等再晚一點若是起了風,我帶你放風箏。”


    “看來鄭大人是教過不少人呢。”周涵芝眼裏帶著笑意看向鄭琰,鄭琰偏過頭。


    “沒有,哪有這迴事?你何曾聽聞我風流成病了?我隻是放浪形骸不加矯飾,陸大人他們卻總是開我的玩笑。”他嘆著氣往前溜達,“你可得信我。”


    “哦?”


    “……”


    鄭琰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買了一個元寶翅的沙燕紙鳶,地裏小麥已經返青,有小兒在地裏跑著,天上飛著幾個龍頭蜈蚣風箏和板子風箏。


    風吹起周涵芝幾縷碎發,“你說要風,一會功夫便來了風,鄭兄好運氣。”


    “東君偏憐周家子,這才舍我幾縷春風。”鄭琰說完就跑了,和地裏跑著的孩子沒兩樣,有渾然天成的天真爛漫,手裏緊緊放放收著線,紙鳶飛起來。


    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


    鄭琰離周涵芝不算近,可周涵芝一眼就看到了那條拽著紙鳶的白線。


    風箏飛起來也被線拽著,可把線剪斷,風箏也就再不能飛起來。他似風箏,秦容顧便是線。


    “羨言,我可沒說錯,風正好,你快過來!”鄭琰喊他,周涵芝走了過去想要接過他手裏的線輪子。


    “哎哎哎,我的下巴抽筋了,羨言快幫我揉一揉,我騰不出手來!”


    周涵芝帶著懷疑瞥了鄭琰一眼,伸手替他捏了捏下巴順手又捏了捏他的臉,算是討迴來上一次鄭琰捏他的份。


    “大膽yin賊,你敢調戲本大人。”鄭琰扔了手裏的東西虛虛掐住周涵芝的脖子,“你調戲了我,就得嫁給我了!”


    周涵芝推開他的手捂住眼不忍看,鄭琰垂眸看見幾個小孩正盯著他,皆是一臉驚奇,紅繩綁著辮子的小女娃微微張著嘴眼睛眨也不眨。他尷尬的鬆開手撿起扔到地上的線輪子幹笑了幾聲,收了紙鳶拉著周涵芝趕快跑走了。


    路上行人已少,周涵芝和鄭琰騎馬而歸。


    鄭琰騎在馬上一臉愁容,“羨言……我這好名聲,可是在今天丟盡了……”


    “鄭大人敢說還怕丟了名聲?”周涵芝一側身子從他身上摸到根簪子,“鄭大人艷福不淺,好名聲皆在小姐心裏呢。”


    “我原本以為你是文文靜靜的公子哥,可能是我那幾天瞎了眼吧……”鄭琰無力,抬著頭望天。


    逢節金吾不禁,兩個人進了城天色已黑下來。街上掛滿花燈,周涵芝買了兩個糖人拿在手裏,他遞給了鄭琰一個。


    鄭琰不嫌自己敗家買了一堆花糕,今日出遊和周涵芝約好也並未帶著小廝,自己捧著一堆盒子沒了手,周涵芝無奈幫他牽著馬拴了起來。走著走著他來了興致站在燈架下猜起了燈謎,周涵芝陪著他,兩個人得的花燈都在周涵芝手裏。


    鄭琰終於盡了興,付了銀子和周涵芝繼續走,周涵芝提著一堆燈籠停下步子,蹲下身把花燈送分給了身側的幾個小孩。


    “那個不能給!”鄭琰喊,周涵芝帶著詢問看了他一眼。


    “那個是你給我的,不能送給別人!”


    周涵芝看看手裏普通的花燈,換了一盞給一旁的小囡囡,小囡囡拿了燈親了周涵芝一口跑了。


    “你要是想找人親你,可以叫我啊。”鄭琰忽然湊過來,周涵芝戳了他一把。


    鄭琰忽然沖周涵芝一挑眉,周涵芝看過去,手裏的東西差點掉到地上,一個女子在前麵背對二人站著,身姿窈窕。周涵芝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妹妹,周府的嫡女。


    周涵芝立刻低下頭轉身欲走。


    “羨言,你不是害羞了罷?”鄭琰把抱著的東西放到地上,一把打開摺扇,“我就是問你那個姑娘美不美。”


    “美,”周涵芝往邊上走了幾步,“自然是美的啊。”


    “我帶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自己去吧。”周涵芝轉身欲走,“你的馬你記得去牽。”


    “別走啊,”鄭琰拉住他,“羨言不要害羞嘛。”


    周涵芝皺著眉掙了幾下推開了鄭琰。


    “羨言。”是秦容顧的聲音,鄭琰抬頭一看,太子正隔著人和燈走過來。


    “羨言,你認識太子?”他小聲的問。


    “崇文館和弘文館經常往來,崇文館是太子那邊的,我當然認識啊。”


    秦容顧走了過來,朝鄭琰和周涵芝笑了笑,“鄭大人好,今日可盡興?我約了羨言,可他推脫了,我以為是去陪哪家的小姐,沒想到是陪鄭大人。”


    鄭琰也不拘束,合上扇子道:“秦公子不是也好興致嗎?天黑了還出府提燈夜遊。”


    周涵芝把手裏的糖人遞給秦容顧,秦容顧接過神色如常,“我與羨言走走可好?”


    “左右我與羨言沒了旁的事,秦公子好走。”


    “後日見。”周涵芝對著鄭琰微微頷首,鄭琰朝他揮揮手。


    秦容顧和周涵芝並肩走迴玄德街,玄德街上人很少,秦容顧咬了一口糖人,“唉——,我竟覺得這糖人不及涵芝甜。”


    “吃多了甜的牙會疼。”周涵芝笑笑,“你怎麽來了?”


    “我要是不來,鄭琰不得拉著你去見你妹妹了?你進了城我便跟著呢,先謝我,然後再誇誇我唄。”


    早送衣


    早上下著細雨,周涵芝打著傘走到弘文館門口。風一吹,探出牆的青杏劈裏啪啦砸了下來。


    “再過幾日便可以吃了,這杏樹還是光熙年間種下的,七八十年了,長得還是這麽好。”薑景行看看天道,“羨言今日來得早,比我還先到。”


    “昨兒夜裏聽見下雨,沒了倦意。”周涵芝也收了傘,和薑景行一同走進去。下雨天的早晨長長一睡最好,他哪裏是沒了倦意。秦容顧感風,晚上睡不好,他陪著秦容顧自然也沒好好睡。


    前日秦容顧拉著他乘上一葉扁舟泛舟清思湖,荷花零星開了,他順手摘了一朵,秦容顧非要在他探身的時候撓他,結果他一轉身失手把秦容顧推到了湖裏。他是萬分過意不去的,秦容顧倒沒惱,隻是被風一吹竟感風病了。


    秦容顧不想麻煩他,讓他去振花院住兩天,隻叫了照雨在一邊服侍。周涵芝半夜又抱著被衾跑了過去,秦容顧無奈,笑著讓他在自己身邊睡下了。周涵芝留意著枕邊人的動靜,秦容顧偶爾咳一聲,他便睡得不深,早早醒過來便也早些來了弘文館。


    陸克禮還未到,周涵芝打開文翰閣的門懶懶趴在桌上,天陰著,他也不點燈,坐在窗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周涵芝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披了件衣服,黑底燙金粉白櫻花枝,是他的衣服。他揉揉額角,秦容顧坐在他對麵,枕著自己的胳膊閉著眼睛,麵前放著一冊翻開的書。


    文翰閣裏沒幾個人,附近也沒人影,他伸手掃了掃秦容顧的睫毛 ,秦容顧沒睡著,緩緩睜開眼。


    “今日好多了,我想你早上出來穿的少。天還下著雨,比前幾日涼,便來給你送件衣服。我看你睡得香,自己看著書也困了。”秦容顧沒睡著,睜開眼朝他一笑,“我還不用去吏部,過來走走。”


    周涵芝摸了摸秦容顧的額頭,果然不燙了,“你不好好休息下著雨還過來,若是困了就迴去舒舒服服躺著歇一歇。”


    “羨言醒了?”陸克禮走過來,“我還是頭一次見你坐著便睡著了,不是不舒服罷?”


    周涵芝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陸克禮看他如同自己的孩子,倒是真心心疼,遞給他和秦容顧各一盞熱茶,“太子要的書,等雨停了我定親自送到崇文館。”


    “麻煩陸大人了,”秦容顧吹吹冒著熱氣的茶飲了一口,“我今兒替您抓到了一個打瞌睡的學生呢。”


    “還不是殿下讓我莫擾了羨言,這會又充惡人。”陸克禮把手中的單子給了周涵芝,“羨言快點醒醒魂,一會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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