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終於做到了,他讓自己的唱片站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讓來來往往的人為他矚目。唱片裏的歌,她熟得不能再熟,可是經過專業團隊的精心製作,一切聲音幹淨得如雪山上的融雪,或荒涼、或激烈的器樂,冷卻深沉飽滿人聲,完美得讓舒旻都動容。


    良久,一滴透明的液體從舒旻的眼角落下,她的嘴角上忽然浮起一絲笑意,在這樣一個清晨,她忽然釋然了,放下了,她覺得這樣未曾不是一種成全,她原不該禁錮他。


    *


    舒旻剛到宿舍樓下就看見了室友餘夢鴿的白色保時捷。前幾天院裏剛出了通知,特批餘夢鴿參加大四的畢業考試,以她的水平,提前一年畢業自然不在話下,為了備戰考試,新學期伊始,她就已經不在學校住了。今天,她是專程接室友去看她的個人畢業獨唱音樂會彩排。


    舒旻進門時,餘夢鴿正背對著她和尹馳燁說話,聲音一如既往地富有感染力,尾音上揚,時刻都像在舞台上演出。尹馳燁捧著臉,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餘夢鴿,大眼睛裏星芒流轉。馬利楓卻在陽台上刷刷地洗衣服,水聲開得極大。


    聽見門響,餘夢鴿迴過頭來,衝上前抱住舒旻,拉著她的手臂晃呀晃的,用非常柔嫩的聲音說:“旻旻——人家想死你了。”


    說著還作勢要往舒旻身上蹭,舒旻微笑著望她:“小餘,你瘦了。”


    餘夢鴿嘟起嘴抱怨:“可不是嘛,我媽媽不知道把我逼得多緊,每天睜開眼就是學學學。”


    尹馳燁插嘴道:“小餘,你開玩笑的吧?不就是畢業考試嗎?以你的水平還要那麽賣命啊?朱教授也太低估你的水平了吧。”


    餘夢鴿的媽媽是舒旻她們係的博導,也是全國鼎鼎有名的音樂家,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擠破頭想跟她學專業。餘夢鴿的父親是某個製藥集團的老總,家事非常顯赫。舒旻他們那一屆剛入學,“餘夢鴿”三個字就已經成了口口相傳的傳奇。所以,當餘夢鴿拎著拉杆箱站在她們宿舍門口時,宿舍裏另外三個人同時有一種大氣出不來的感覺。起初,餘夢鴿從不在宿舍留宿,都是迴自家住,但是隨著和室友打交道的深入,她漸漸喜歡上了舒旻和尹馳燁,大二時,她便幹脆搬來學校,和她們三個同住。


    餘夢鴿依然抓著舒旻的手臂晃著:“哪裏隻是準備大四畢業考試啊?我媽幫我爭取到了一個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研究生名額,也就在六月份考試。一考完試,馬上就是我的畢業個唱,我爸爸請了很多名人和媒體來看呢,又不是開著玩玩的,哪個不要準備?我可真是要忙暈了。”


    “哇!”尹馳燁眼睛撲閃了幾下,“我的天啦!茱莉亞!連這個名額你都拿到了啊?我們院隻有一個啊!小餘,你的命也太好了吧?”


    尹馳燁話音剛落,陽台上傳來“嘩啦”一聲潑水聲,馬利楓冷臉從陽台上進來,一下子打斷了宿舍裏的熱絡氣氛。餘夢鴿有些訕訕地說:“小楓……洗衣服呢?”


    馬利楓“嗯”了一聲,翻出幾個衣架子,又折迴陽台。


    尹馳燁翻了個白眼,湊上前去:“小餘,以後出名了不要忘了咱啊。”


    餘夢鴿天真一笑,鬆開舒旻,反握住她的手:“怎麽可能啊?”


    說著,她朝兩人發問:“你們倆怎麽打算的?”


    尹馳燁壓根兒就沒有什麽打算,但是同寢的好友發展得這麽好,她有些不想被輕視:“茱莉亞音樂學院我就不用想了。我想考中音的研。”


    “那你找好上小課的老師了嗎?和聲、曲式、中西音樂史看得怎麽樣了?”餘夢鴿關切地問。


    尹馳燁訕含糊其辭地帶過了這個問題。


    餘夢鴿轉而問舒旻:“旻旻,你呢?”


    舒旻眸光微微一暗。高雅藝術雖然可以是普通人的享受,但是要把高雅藝術學到極致,一定不會是像她這樣家境的人,如果沒有當年那場變故,也許她是有資格談理想、談追求的,然而現在,讓她拿什麽去追求藝術的極致?


    她有才華、有天賦又怎麽樣?她沒有能力像別人那樣從大一開始就請名師上小課,沒有能力像別人那樣開個唱、錄專輯、擠進主流世界,更加沒有能力妄想高攀國外的頂級學府。這些年來,轉燭於貧窮,她的靈氣被她揮霍在酒店的大堂裏、不入流的劇場演出裏以及各色酒吧裏,對未來,她早已經不做幻想。


    畢業後,好一些的,她找到個歌劇院打工,低了眉眼做人,數年後,討得某位領導的喜歡轉了正,一輩子也安妥了。不好一些的,去某個歌舞團,到處走穴,走到人老珠黃了,帶著走穴賺來的錢找個齊整的人嫁了。再差些,便迴涿城找個音樂老師的工作。然而,隻怕她所想的那個“再差些”也輪不到她這樣的人伸手去夠。


    想到這裏,她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被優渥生活滋養得千嬌百媚,不食人間煙火的餘夢鴿,她正滿目期待地看著她。


    她,大概永遠也體會不到那種沒有出路,生如浮萍的感覺吧?


    搖了搖頭,舒旻說:“沒有什麽打算。畢業了就去找工作。”


    餘夢鴿萬分詫異地“啊”了一聲:“旻旻,那郭老師會心疼死的,你可是她最喜歡的學生。旻旻,你還是準備考研吧,迴頭我跟媽媽說,讓她免費帶你。”


    舒旻笑笑說:“朱老師那麽忙,我怎麽好意思給她添亂?真不用。”


    餘夢鴿用手支著下巴一想:“那還是出國鍍金吧,總之,我們這個專業,學曆或是履曆,總要有一樣發光才行。要不你考德克薩斯基督教大學的研吧,那學校獎學金不錯,學費也還好。”


    舒旻點了點頭,說,好。


    ☆、第二十四章


    餘夢鴿的個唱彩排在下午兩點,除了邵麗楓因故不能前往,餘夢鴿的好友們紛紛表示願意捧場,一行人在餘夢鴿的招待下吃過中午飯,便直奔國音堂音樂廳。


    舒旻坐在空曠的大廳裏,出神望著舞台中央盛裝華服,顧盼生情的餘夢鴿,她的全身在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像一個遙遠的,明晃晃、白蒙蒙的夢,一個她從小到大都在做的夢。


    *


    拜舒旻所賜,林越諍的病持續了一個多星期才見好。其間,舒旻給他打過幾次電話,無非是匯報派對進度的,電話裏,他的聲音總透著絲疲憊,夾雜著低咳。


    舒旻心中愧疚,無以言表,隻好費心費力地去準備派對。在一個公關公司的幫助下,二十八號那天,一切業已準備妥當。eva提前代林越諍巡視了一番,不由也對舒旻有幾分刮目相看,隻見舞池區借鑑百老匯舞台布景創意,聲響和燈光的布置非常巧妙,交流區則布置得舒適體貼,創意十足,放眼整個冷餐會現場,金碧輝煌的穹頂上水晶吊燈熠熠生輝,長桌上數不清的銅燭台上準備著纖細的白蠟燭,雪白的桌布上堆滿了玫瑰,紅酒、美食。


    入夜,林越諍提早到了,他本性不是一個活潑的人,所以穿得中規中矩,並沒有按照派對要求cos成某位影視劇裏的人物。等到他請的嘉賓陸續前來,頓時跌破了他的眼鏡,他們有的扮成了加勒比海盜裏的船長,有的一襲深v白裙,戴著金色假發扮成瑪麗蓮夢露。


    中國的客人普遍保守,無視派對要求,著奢華正裝,兩方賓客互不幹擾,該玩該鬧的玩鬧,該談生意的照舊談他們的生意、拉他們的關係,倒也自得其樂。


    eva倒是放得開,安了一個假的翹臀,極盡誇張之能事地雙方遊走,把氣氛撩得很熱絡。


    舒旻站在樂聲、人聲交織出的狂歡海洋裏,端著酒杯出神。這時,一個臉上濃墨重彩,化著印第安妝容的法國男孩用帶著小舌音的中文跟她搭訕,他問她:“你為什麽一個人站著,不高興嗎?笑一笑。”


    說著,他朝著舒旻做了一個鬼臉,配著那詭異的妝容,惹得舒旻不禁莞爾。為了迎合今天的主題,舒旻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扮的是《蒂凡尼早餐》裏的奧黛麗赫本,一頭撒了蓬蓬粉的中長發用白色頭巾紮著,身上繫著一條雪白的睡袍式長裙,露出單薄挺直的肩膀和漂亮的蝴蝶骨,以及一雙筆直瑩白的長腿。她越笑越厲害,抬起手擋在臉前,明艷璀璨得讓那法國男看得心旌動搖,他湊近舒旻,壓低聲音,用曖昧的聲線說:“寶貝兒,你真美,我叫亨利,你呢?”


    舒旻聽他語氣裏有曖昧的暗示,收了笑,淡淡說:“傑奎琳。”


    說罷,她將目光瞥向別的地方,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兩束光落到她臉上,直覺告訴她那肯定不是燭光或者燈光,下意識地循著那光看過去,原來是林越諍的目光。他姿態端正地站在一張餐桌前和麵前的幾個男人寒暄,麵容平靜,雖不時搭話,一雙清雋的眼睛卻是看向她的。眼神交錯,舒旻似乎感覺到什麽,心中微微一動,卻沒有收迴目光,靜靜隔著人群迴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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