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舒旻自己都絕望的時候,奇蹟忽然出現了,有天清晨,她聽見窗外有人在喊“豆漿、饅頭、油條”,喉頭一動,幹涸的口中忽然有了一絲濕意,不知道被一股什麽樣的力量牽引著,骨瘦如柴的她忽然下了床,走到對麵陸城南的床前,澀澀地說了一個字“餓”。


    陸城南愣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翻下去,飛快地衝出門買了饅頭、豆漿迴來。見舒旻把東西全吃下去,且一直沒有吐出來,從不輕易動容的陸城南忽然死死抱住她的身體,無聲地哭了起來。


    舒旻的厭食症雖然好了,卻像把這病過給了陸城南,那以後,從來都是無肉不歡的陸城南忽然變了口味,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素食者。舒旻見他明明想吃肉,卻強忍著不吃,就故意做好吃的引誘他,他往往一邊吞著口水一邊強忍著吃素。見他意誌堅定,舒旻就由了他去。漸漸的,陸城南的腸胃適應了素菜,也就不再饞葷腥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吃素的陸城南又開始潛心研究佛學,嚇得舒旻以為他要出家當和尚,幾番試探後,發現他並沒有這個宏願,才漸漸放下心來。


    舒旻隱隱覺得自己的痊癒和他的轉變可能有什麽聯繫,卻怎麽問也問不出來,隻好不了了之,直到現在,舒旻都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


    木人看了眼無限追思的舒旻,忽然伸手將她攬在自己肩上:“靠著吧。”


    舒旻一動不動地望著對麵閃著刺眼亮光的酒架,木人便也隨她望著。


    這一刻,舒旻覺得很安心,如果當一個人覺得寂寞的時候,依靠會變得比任何關係都重要。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陸城南於她來說,不但是愛人,更是人生的依靠。她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他,隻是這一次,是他不要她了。


    末了,又是一場酗酒。木人在旁看著她一杯杯往嘴裏灌,中途也伸手搶了幾次杯子,最後總敵不過舒旻冷冽的眼神,訕訕地又把杯子送迴去。每每把杯子送迴去後,他就懊喪地用手搓搓臉——他拿這個女人沒辦法。


    他們之間的位置,一早就這樣擺好了。


    舒旻是那種遇強則強的人,自從在eva那裏吃了排頭後,反而越加把林越諍交給她的商務派對當迴事。她上上下下白在迴聲唱了好幾場,終於換得趙勇一個人情,幫她打電話在三裏屯找了個很上檔次的派對場地。據說,那場地不是誰有錢都租得到,加上舒旻要的時間又恰巧是臨近五一的黃金檔,趙勇很是動用了一番人脈。


    聯繫到一個這樣好場地後,舒旻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她駕輕就熟地找了兩支樂隊,一支是專門給一些小劇場做伴奏的朋克樂隊,一支是被陸城南盛讚過的地下搖滾樂隊。舒旻把派對主題定位為cosy,要求前來的來賓cos成經典電影、戲劇裏的人物。


    做完策劃案和預算後,舒旻給eva打了個電話,想約她談談細節。eva慡快地和她約了次日下午,不料等舒旻第二天下午趕到鴻宇總部大樓時,eva卻不無抱歉地告訴她,因為臨時接到任務,她要飛去上海一趟,一時半會兒迴不來北京,此刻,她人已經在機場了。


    舒旻有些著急,如果eva這邊不首肯批錢,事情遲遲不能落實,隻怕場地、樂隊方麵會生變,而這種事情,明顯是不可能拿去煩林越諍的。


    eva聽出了她的疑慮,表示她的策劃大體上沒有問題,讓她聯繫自己的助理辛迪來決定細節,轉發給她一個名片後,eva便收了線。


    舒旻望著收到的名片,咬了咬唇,硬著頭皮撥通eva助理辛迪的電話。俗話說,閻羅王好見,小鬼難纏,辛迪臨時接到電話趕去大廳,見舒旻穿著打扮都不入流,當她是某個公關公司的小嘍囉,還沒等舒旻開口便不耐地皺眉說:“現在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你找來談什麽公事?再說,我五分鍾後就有個重要的會要開,哪裏有時間談這個?”


    舒旻也不便同她解釋是eva約的時間,見她一副要推時間的樣子,便率先開口:“這個派對就在二十八號,你們批錢走財務起碼還要幾天時間,如果今天不把費用報批,派對的後續工作根本沒辦法落實,到時候耽誤了派對,我不好跟eva交代,eva也很難跟你們林總交代。所以,你看能不能抽個時間,看看我的策劃和報表?”


    辛迪大約心情不好,習慣性地把舒旻的話當成是拿上級壓她,語氣更加不善:“就你的事情急,我的事情不急?我現在馬上就有個會要開,有的是事情要處理。改明天吧。”


    “可是……”舒旻有些急了,“周五我有事,錯過了明天,再約你至少也是兩天後了。”


    辛迪嗤了一聲:“看來大家都忙,你非要今天把事情定下來,那就等我散會吧。十二樓有茶水間,你愛等就等吧。”


    說著,她一臉不可理喻的樣子轉身離去,高跟鞋叩擊地麵的橐橐聲如敲在舒旻心頭一般。


    舒旻在心裏念了不下十遍“向錢看”後,終於淡定了下來。


    ☆、第十八章


    到了十二樓,和前台說清楚來意後,前台小姐將舒旻帶去了茶水間。鴻宇的茶水間舒適得不亞於咖啡廳,暖色調的柔軟沙發,一架的報紙、雜誌,還有背投電視。前台小姐周道地給舒旻倒了咖啡,告訴她二十八樓的會可能會開到八點。


    舒旻看表,區區兩個小時,對她來說,再好殺掉不過。


    前台小姐走後,馬上就是下班的點,整層樓都活了起來,樓道裏傳來紛遝的腳步聲和電梯不緊不慢的叮鈴聲,等這陣喧譁陸續散去後,已是七點了。


    舒旻篤定地窩在沙發裏看雜誌,等她再抬頭時,時間已過八點。她不免有些急了,走出茶水間向值班的保安詢問狀況,保安對二十八樓的事情一問三不知,一副茫然的樣子。舒旻隻好試探著朝格子間裏張望,燈光疏疏落落,還是有人在加班。


    舒旻遂又安下心來,坐迴茶水間。大公司的會議,哪裏又有準點散得了的?她既然已經等了這麽久,自然沒有中途退縮的理由。


    不過這迴坐下後,她的心就再也靜不起來,不時地焦躁看時間,咖啡業已蓄了幾杯,喝得口中發苦,胃中虛火上升,隱隱的有些發痛起來。


    當年的厭食症給她留下了個胃痛的病根,這段時間以來,她的飲食極不規律,又酗酒,原本就不好的胃,更加頻繁朝她發難。看時針已經指向九點一刻,茶水間外,連加班的人都已經散了,門外也已傳來保安關電閘的聲音,她終於按捺不住,走去了電梯口。


    電梯帶著她徐徐升上二十八樓,剛出電梯,她腳下就有些發虛,整個二十八層並不是底下的格子間格局,入目是一排歐式桃心木大門,門都緊關著,死一般的闃寂,透著一種森然凜冽的壓抑感、權威感。若非廊燈還亮著,舒旻幾乎沒勇氣在這裏多站一會兒。


    舒旻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被辛迪放了鴿子,可是等了一晚上的她還是有些不甘心,遠遠看見盡頭處的一扇大門沒有關嚴,從裏麵泄出了一些亮光,她鬼使神差地朝前走去。萬一那就是他們開會的辦公室呢?萬一真的是沒有散會呢?


    走到門邊,舒旻透過寸許長的門fèng往裏麵看去,入目是極深極廣的辦公室,目光一轉,她不禁愣住了,隻見寬大的辦公桌後,多日不見的林越諍正仰麵靠在辦公椅上打盹,放在左腿的手上連著輸液器,舒旻順著輸液器往旁邊的支架上看去,淡黃色的液體正不急不緩地自輸液瓶中滴下。讓舒旻擔憂的是,那瓶子裏的藥水已經快打完了!


    她不知道他是真睡著了還是在闔眼小憩,更加不確定有沒有人負責給他換藥,她不敢冒昧打擾他,又不敢這樣走了,便定定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臉,似想從他的臉部表情看出一點端倪。


    辦公室的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憔悴,嘴唇泛著一絲病態的紅,原本搭在靠背後的西裝外套落在地上,白色襯衫的領口處,被他扯得有些淩亂,整個人透著一種哥德式的沉鬱美感。此刻,他的唿吸很平穩,從表情上來看,他確已進入沉睡的狀態。


    不知道他在睡夢中感知到了些什麽,本來舒展的眉忽然向上微微皺起,皺成一絲極疏淡清苦的紋路,整張臉上透著一種異樣的憂悒、脆弱。


    舒旻看得愣住了,睡著的他完全沒有醒著時的深沉內斂,反倒像個幹淨清雋的少年。舒旻常得見學校的學長,他們在學校時都頗有幾分幹淨斯文的謙謙君子氣,進入社會打幾年滾,往往就脫了形,眉眼多是世故圓滑,氣質也汙濁起來。像林越諍這樣久經社會,還能保持少年氣質的男人,應該都是內心穩固,不為外界紛擾所動的智者吧。


    愣了會兒神,她有些心焦地迴頭張望,這一刻,她多希望身後能傳來什麽人的腳步聲,在她的認知裏,哪家的老闆不是被人眾星拱月著,哪有人當總裁當得寂寥如他?連病著都沒人理會。


    她不禁又想,如果今天不是她在門口,他是不是就要這樣一直睡去?這個被無數人當做傳奇津津樂道,心生嚮往的人,此番看來,也不過是個極孤獨的普通人,和她舒旻也並無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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