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沒吃過宵夜吧?”陸城南放下啤酒問。


    “嗯,別說吃宵夜了,我就沒有吃完晚飯後出過門。”舒旻撇著嘴說。


    陸城南詫異地問:“那你都怎麽過日子的?”


    “早晨六點起來練嗓子,背單詞,吃完早餐後準時去上學。晚上吃完飯陪媽媽散步半小時,期間,媽媽會給我講音樂史和一些小技巧,然後迴去練一小時琴,接著做作業溫書。周六周天都有家教來上高年級的課——從上一年級開始就一直這樣了。所以,我一天都是當普通人好幾天過的。”


    陸城南很同情地看著舒旻,樣子有點兒心疼:“你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呀?”


    舒旻含蓄地笑了笑,似想起什麽,從包包裏翻出一本書遞到陸城南麵前:“專門給你買的?”


    陸城南先是被那麽厚重的一大本書噎了一下,片刻後又不禁露出喜色,假裝不以為意地接過去:“浮……《浮士德》?世界名著吧?送我這個幹什麽?”


    “你看完我再告訴你為什麽,如果你真的用心看了,也許不用我告訴你,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舒旻湊近他,有些小神秘地說,“我希望你永遠不要來問我為什麽。”


    陸城南的目光在她臉上輪了一圈,默然點了點頭。


    宵夜的東西很快上了上來,一大桌子的紅湯浸著大隻大隻的小龍蝦,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旁邊還配著一盤炒得辣香四溢的蜆子,舒旻望著那些東西,喉頭情不自禁地動了動,卻不知道怎麽下手。陸城南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撕開一次性筷子,夾了一個最大的龍蝦放進骨碟:“先從背上這條fèng下手,用兩個大拇指一掰就開了,裏麵的肉整個兒都可以吃。龍蝦鉗子裏都是活肉,最好吃,你先分開鉗子,把小的這邊往裏麵一摁,再用力拉出來,整塊肉就能吃到了。”


    他話音剛落,整個龍蝦就已經被他剝幹淨了,他將白嫩嫩的蝦肉放進舒旻的碟子裏,溫和地說:“嚐嚐。”


    舒旻夾起一嚐,鮮香的味道好吃得讓她差點咬掉舌頭,平日都是合理飲食的她哪裏吃過這樣的重口味,立刻就喜歡上了,她自動自發地夾起一個龍蝦,依樣畫葫蘆地剝起來。


    龍蝦雖然好吃,到底是過辣了些,舒旻一邊吃著,一邊在桌子底下直跳腳,光潔飽滿的額頭上滿是辣出來的熱汗。


    陸城南吃得甚少,隻看著她微笑。笑夠了,他一言不發地給她剝蜆子肉,舒旻埋頭苦吃,偶爾也抬頭對他笑一笑。


    東西還沒吃完,一晚上的低氣壓忽然爆發,豆大的雨點開始往下砸,店主悻悻地收東西,眼見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陸城南叫店家把烤好的肉串打包好,拉著舒旻就往外跑。


    兩人剛跑到三中門口,傾盆大雨已經兜頭兜臉地潑了下來。


    陸城南果決地將舒旻拉進附近一個電話亭裏,電話亭不大,隻罩得住一米見方的地方,恰好夠他們兩人避雨。


    驟然被逼進這樣狹窄的空間裏,先前還談笑風生的他們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周遭除了雨聲,就是他們彼此的唿吸聲、心跳聲。舒旻不自覺地往旁邊縮了縮,垂下眼睛,抬手輕輕擦著臉上、發上的雨水。陸城南看著雨幕出了會兒神,忽然扭頭問:“冷嗎?”


    舒旻抱著手臂,輕輕搖頭:“還好。”


    陸城南卻二話不說地脫下襯衣,往她肩上罩去。就在這時,一道炸雷轟然響起,巨大的雷聲震得小小的電話亭都顫了起來。舒旻冷不防尖叫一聲,兔子般跳到他身邊,藏在了他的身後。


    她縮著一顆心,將頭埋在他臂膀後,死死抓著他的左臂,扁著嘴說:“好嚇人!”


    這時,陸城南忽然轉身:“很怕?”


    他話音剛落,一道閃電鞭子般從天際抽過,滾滾而來的雷聲再度響起。舒旻不自覺地顫了一下,臉色驟然就白了:“我覺得它們好像是衝著我們來的。”


    陸城南借著頻頻閃起的電光看著她慘白的小臉,忽然伸手將她擁進懷裏。他一手輕輕環住她纖瘦的腰,一手將她的頭按進自己胸口:“怕就閉上眼睛,什麽都別看。”


    身畔大雨如注,耳際雷聲轟鳴,舒旻僵僵地倚在他懷裏,大腦混亂成了一團糨糊,先前的畏懼、惶恐被突如其來的擁抱趕走,外麵明明還是那樣黑暗可怕,但現在這種黑暗變得靜謐、溫暖、綿長,一種巨大的安全感包裹著她,這樣的感覺讓她心生貪戀,竟捨不得掙開。


    “要是還怕就抱緊我。”陸城南輕聲說,他的聲音有些發顫,胸口亦起伏得厲害。


    愣了一會兒,舒旻怯怯地伸出雙手,攀向他瘦長緊實的腰。她麵紅耳赤地低頭、蹙眉,雙手因緊張蜷成了小拳頭。


    陸城南身體微一僵,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她擁緊。他緊緊閉著雙眼,下頜輕輕摩挲她的發心,良久,他才控製住自己急促的唿吸:“舒旻……我們交往吧。”


    舒旻靜靜聽著他如擂鼓般的心跳,臉頰微醺得像桃花一樣,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無比溫順地點了點頭。


    那時候,她不懂得什麽是愛,更加不懂得什麽是天長地久,她隻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她哪怕隻爭朝夕,也要緊握在手裏的。


    ☆、第十七章


    聽完舒旻的故事,木人有些失語,好一會兒,他才避重就輕地問:“幹嗎送人《浮士德》?人能有耐煩心看下去嗎?”


    舒旻眯起眼睛,似乎在迴憶當年送陸城南書的動機:“那時候,看著他那樣稀裏糊塗的過日子,總覺得很危險,所以想給他一點信仰。我很喜歡書裏的一句話:人需要每天去爭取生活與自由,才可擁有自由與生活的恩賜。我覺得這本書很勵誌,很鼓勵人走正道。”


    木人扯了扯嘴角,不知所謂地笑了:“你當年真是個三好學生。”


    不負舒旻的期望,陸城南看了那本書,並且看懂了她的意思,正如書中所言,善良的人在追求中縱然迷惘,卻終將意識到有一條正途,本打算高中畢業就輟學的陸城南在那天之後,忽然洗心革麵起來。他老老實實地跟著舒旻早晚自習,成績突飛猛進。一年後,他以非常突出的專業成績和不俗的文化成績考入了北京體育大學。


    臨去北京的前,他捧著舒旻的臉,說:“我知道你會去北京上最好的大學,所以我也要去北京。以後,你在哪裏,我也要在哪裏。”


    見舒旻一直沉默,木人有些不是滋味地問:“後來呢?”


    聽見“後來”兩個字,舒旻眼神明顯暗了暗,嘴角向下扯出一個清苦的紋路:“他畢業那年,我大一,也來了北京,後來……”


    那個她說不出來的後來是,大一那年,她爸爸因調查一起大案,被幕後的“大魚”買兇暗殺。聽人說,那天下班後,他一如既往地騎著單車去菜市場買晚飯菜,在迴家的路上,被一輛斜刺裏竄出來的無牌照小車當場撞斃。聞訊趕去的媽媽看見倒在血泊裏的父親,當即暈厥,醒來後,她便再沒能離開過病床。醫生說,她無法承受噩耗的刺激,導致中風偏癱。當舒旻連夜趕迴家時,再見到的就是僵冷的父親和被宣判終生癱瘓的母親。


    事後,她去過父親出事的現場,淩晨五點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四處都下著霧,濃密的霧氣將周遭的建築、路燈、街道嚴嚴實實地籠裹起來,壓得舒旻喘不過氣來,她木著臉,瑟瑟地站在封鎖圈外,死死盯著地上那一灘早已幹涸的暗紅血跡和散落四周的西紅柿、雞蛋,在倒下的前一瞬,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周遭的天再也亮不起來了。


    大一那年秋,舒旻連著病了兩個月,水米不進,僅靠著藥水維生。


    陸城南聞訊趕迴涿城,一邊有條不紊地料理舒旻爸爸的後事,一邊照顧舒旻和舒母。那段時間裏,舒家的事情亂成了一團,然而,素日裏玩世不恭的陸城南,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舉重若輕地將所有事務處理得非常清楚周道。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舒媽的病情開始轉好,意識漸漸清醒起來了,進食也已經無礙。反倒是舒旻,無論陸城南做什麽,她都無法再進食,她忽然對食物產生了一種生理性的厭惡。


    陸城南輾轉著帶她看了幾個醫生,最後,一個心理醫生反饋,舒旻的厭食症很可能是因為她看見父親的血和菜混在一起造成的。找到了病因後,這個心理醫生對舒旻做了一係列治療,然而兩個月下來,她的病情一點好轉都沒有。這期間,陸城南變著花樣地給她做吃的,起初哄她吃,後來灌著她吃,眼見著她把東西吃下去了,可是一轉眼,她又全給吐了出來。


    舒旻心知還有媽媽要照顧贍養,很積極地配合治療,可是明明已經餓得不行,隻要她一拿起筷子,就會想起散落在血泊裏的菜,最終噁心得胃裏直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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