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一點不錯,向晚楓除了要她,還想要南蠻王珍藏的玉液瓊漿糙,如今,這兩樣東西都在他手裏,他的確是有恃無恐,不怕等不來向晚楓的。隻不過,那“就範”二字背後的含義並不是驀嫣想像的那樣。


    他不過是希望向晚楓能夠帶著她盡快離開南蠻,讓他可以痛痛快快解脫罷了!


    驀嫣垂下的睫毛,眼睫的尾翼在臉頰上塗了一層影,淚水終於忍不住潸然而下。而她就看著,看著那些無的液體在衣衫上緩慢暈散,像一隻枯萎的手,茫茫然倉惶輾轉,卻怎麽也抓不到那曾經的脈脈溫存。“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喃喃自語,心底的難以言喻的痛楚cháo水般湧出,噬咬著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疼得連視線也有些微模糊了,神色一片空洞,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知道訣別在即,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他將自己的一切都隱藏在誰也看不見的陰影之中。“蕭驀嫣,你還真是犯 賤!你之前不是大義凜然地教訓葉思禹麽?可你瞧瞧自己,和他有什麽區別?”逼著自己擠出決絕地冷笑,他死命地在思緒裏掙紮著,好一會兒,才睜開殷紅的眸子:“你想不想聽我說實話?”


    “我不聽!”她猜得出他要說什麽,隻是蜷成一團,拚命地用手搗住耳朵。


    她不相信自己選錯了男主,她也不相信自己一開始就愛錯了人。


    “你不聽也得聽!”他殘忍地扼住她的手,把曾經無比的悸動全都歸於死寂,強迫她將他的言語一個字一個字地聆聽仔細:“我一直都隻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奪兵權,利用你挑撥太後兄妹的關係,利用你自以為是的感情牽製葉楚甚和向晚楓!”


    看著她的淚水絕了堤一般傾瀉而出,看著她眼裏無望的絕望,那是一種徹底的寒心。那瞬間,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心破碎了,紅紅的眼眶底,哀傷的眸底,模糊地映著他傷透了她心的臉容。她那絕望的眼神使他的心忽地就碎在了胸腔裏,一地狼藉,再也收拾不起來。


    緊緊閉上眼,似是不忍看,再睜開時,他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這才能讓自己平靜地說出最後的一句話——


    “我其實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


    在她低低的嗚咽聲中,他終於鬆開了那鉗製著她的手,冷漠卻也利落地下了馬車,不敢再在她的麵前多呆一秒鍾。下了車,他看著坐在一旁滿臉不敢苟同的尚彥柏,還有站在遠處一臉漠然不知已經到了多久的向晚楓。


    “怎麽,下不了手麽?!”見他步履不穩地走到近處,向晚楓的唇邊突然綻開了一抹詭譎的笑意,像是帶點說不出的快意,就連那明知故問地言語,也帶著局外人的清醒和冷漠。“這世上,竟也有你蕭胤下不了手的事麽?”


    “算我求你——”瞳孔不禁一縮,自語般的呢喃,輕得不具重量,難以捕捉,隨著盡碎的心,消散於風中,他的雙眸盈滿了哀傷,還有一種痛極了之後疲憊而虛弱的眸色。


    見他如同一個失魂落魄的影子,向晚楓哼了一聲,臉上的笑意這才稍稍收斂了一些。“看在你求我的麵子上,剖了你的心之後,我便為她下胎。”終將蕭胤無法下手的事給應承了下來,向晚楓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想起他專程請自己到京師,拉下臉麵相求之時的情景,隻覺得不可思議:“隻不過,那活剖人心的痛苦,你可受得了?”


    蕭胤離開青州的那一日,他曾經坦言,自己醫治不了那長壽閻王之毒,爾後,當他迴到墨蘭塢不久,蕭胤便將他請到京師,承認那瑤池琉璃果已經被自己吃了。他當時隻以為蕭胤是無路可走,要他陪葬墊背,隻是冷笑,卻沒想到,蕭胤竟然肯將那醫治他家族宿疾的方法告知,還願意讓他活剖了自己的心。


    隻是,他更沒有想到,蕭胤開出的會是那麽匪夷所思的條件。


    “我連長壽閻王毒發也能熬得住,還會怕什麽?”聽他說起了活剖人心之事,蕭胤毫無懼色地淡淡一笑,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逐漸渙散茫然的眼裏有著再難抑製的虛弱無力:“我隻希望你言出必行。”


    “蕭胤,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半晌,向晚楓攏緊雙眉,半眯著眼,說不清緣由地長嘆一口氣:“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語畢,他往馬車所停之處而去,不一會兒,聽著馬車裏傳來柔聲安慰的言語和驀嫣斷斷續續地慟哭。蕭胤隻能站得遠遠的,看著那馬車裏隱隱綽綽的身影,逃避似的逕自低下頭,緊緊攥住手心裏的一縷發絲。


    那是驀驀與他結發的那一縷青絲,是他留下的唯一屬於她的東西。


    突然想起與她初次歡好的那一夜,她吻了他的左胸,靠在他的胸口說:“狸貓,我愛你。”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一世可以什麽都沒有,但一定不能沒有她。


    可是,他能夠把真相都告訴她嗎?


    告訴她自己時日無多,告訴她自己最終也不過是油盡燈枯,看她傷心卻還要強顏歡笑地陪在他身邊嗎?她從來就是一個愛人那般不留餘地地女子,否則,在北夷之時,她便不會明知危險重重還要偷溜迴崬丹來找他,否則,在噶達貢雪山之上,遇到灰狼,她便不會義無反顧衝上去搏鬥,否則,在青州之時,她便不會明知四處都是謀害的陷阱,還執意要去紫金關助他一臂之力。明明已經那麽恨他,可是,她卻還是甘願去向晚楓的身邊,為他換取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解藥。


    這是一個愛人多麽不留餘地地女子,這就是所謂的不離不棄麽?如果她為了要讓他活著而不斷地委屈自己,為他愁腸百轉,為他黯然傷神,甚至於,當他撐不下去,她還有可能為了他而以身殉情,與其這樣,他,寧可親手斬斷與她的這段情!


    他最擅長的便是謀算,所以,他為她謀算了之後的任何一種可能,鋪設了絕對完美的後路。他要她過這世上最奢華尊貴的生活,他要她心想事成,手到擒來,他希望,她能夠在這樣的生活中逐漸忘記他。他能做的,便是把能夠留下的都留給了她,即便是他不在了,還會有別的男人好好地愛她,疼她。


    她的男人,不是非他不可。


    在內廷之中,一日一日地渡內力給她,他身上用於禦毒的內力也越來越少,原本是一年才發作一兩次的長壽閻王竟然開始每隔三天便發作一次,使得他全身上下處處都是以“涅槃針”抵禦疼痛所留下的黑色針孔。以至於,與她纏綿地時候,他不敢褪下衣袍,他怕她看到那些針孔。她那麽聰明,一定會看出不對勁的,所以,讓她以為是一種侮辱,未嚐不是一種掩飾。


    隻是,他記得那最初的一夜,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明明那麽痛,可是她卻強擠出笑容,用腿圈住他的腰,隻說不痛不痛。她說,不是隻有床榻上才能做那事,桌上,椅子上,浴桶裏,馬背上,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她還說,愛一個人,不僅是要說的,也是要做的。


    其實,他對著她,真的一點也沒有做戲。


    他的愛說不出口,所以,他隻能做,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做,連命也不要地做。


    往後的日子,她還會有別的男人,或許是向晚楓,或許是蕭念,或者是聶雲瀚,她在他們的身下婉轉呻 吟,他們對她做那些他曾經做過的事,她會不會有所比較?那一刻,她會不會想到他,那一刻,她會不會記起,最初的那一夜,他們無與倫比的快樂?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強求,一心要抓住那些不屬於他的幸福。


    留不住的,終是留不住。


    迴到大漢,向晚楓便可剖了他的心去煉翡翠還魂丹,醫治那向家的家族宿疾了,這樣,他算不算活在向晚楓的身上?他能不能借著向晚楓的眼,看著她走過每一年桃花開放的日子,看著她走過每一年冬雪飄零的日子,當她冷的時候,他能不能借著向晚楓的手,給她一點溫暖,一點慰藉?


    其實,心知肚明,一切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一旦屍身入了土,哪裏還會有什麽魂魄?即便是有那佛家所謂的輪迴,下一世,他卻也不一定能遇上她了。


    向晚楓或許不是最愛她的人,可是,卻絕對是一個最信守承諾最無所顧忌的人,由向晚楓陪著她,她才最是安全最為幸福。


    她想要一個大夫,於是,他便給她找了這天下最好的大夫。


    她想要美男如雲的後宮,他便為她掃清一切的障礙,讓她君臨天下,成為女皇。


    我從沒有喜歡過你,這,是他一生所說的最大一句謊言。


    從今往後,有人會代替他保護她,而她,也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所以,她已不再需要他了。


    所以,他也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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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苗嶺山,站在“天塹峽”邊,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峽穀中不斷地升騰起霧氣,兩側不知何時竟然悄悄牽起了滑索,原本不可能跨越的天塹,如今輕而易舉便可通過。自從下了馬車之後,驀嫣便一直將頭埋在向晚楓的懷裏,再也不看蕭胤一眼。


    蕭胤不說話,隻是以眼神示意尚彥柏先行,探一探路。確認一切無礙之後,尚彥柏吹響了清脆的葉笛,向晚楓便抱著驀嫣乘那滑索順利過了峽穀。


    滑索再迴到“天塹峽”邊時,山路上傳來了嘈雜的聲響。蕭胤知道,定然是有追兵前來,正打算乘滑索逃離,卻愕然發現,南蠻王帶著侍衛親自前來,而他手上的人質,竟然是蓮生!


    蕭胤不得不站在原地,自知,如今即便是要走,也走不成了,而且,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棄蕭念於不顧的。迅速地思考對策,凝睇深思的同時,那眉目間忽然遊過一絲遲疑,但很快地,旋即又恢複正常。


    遲遲查不出那隱於幕後的操縱者,或許是他撒出的食餌不夠分量。


    那麽,換他親自做餌呢?


    “王上,他就是鬼醫淩青墨!”印象中一如既往的甜膩嗓音,同行的還有雙麵閻羅娰霏卿。此刻,她看到蕭胤,似乎是有些吃驚,卻也仍舊掩不住那襲上眉梢的喜悅。


    “淩青墨?”南蠻王並不知道鬼醫還有這另一個尊貴的身份,隻是對這個名諱還有些熟悉的:“就是那讓毀木措也吃了虧,還平白丟了瑤池琉璃果的人?”


    “沒錯。”娰霏卿點點頭,附到南蠻王的耳邊,似乎是又說了一些什麽,片刻之後,隻見南蠻王笑著點頭。


    “玉液瓊漿糙和瑤池琉璃果都在我手上。”神色平靜地開口,蕭胤看了看那些侍衛,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內力,定然是應付不了的,便指了指蓮生:“我可以留下,不過,你得要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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