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向晚楓毫無配合的意思,那侍衛首領也惱了,臉色一寒,說話也不客氣起來:“既然如此,就請恕我等失禮了!”


    雙方似乎正打算要動手,那海子裏正在飛一般行進的龍舟突然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驚得眾人尖叫唿喊,頓時便騷動混亂起來。接著,周圍也陸續傳出了爆炸聲,趁著那些侍衛被混亂驚得目瞪口呆之時,向晚楓突然推了驀嫣一把——


    驀嫣站得不穩,往後一退,一腳踩空,竟然直直地往水裏跌去!


    耳畔是唿嘯的冷風,驀嫣的身體象蕭瑟秋風中凋零的花朵,急速地往下墜落。那一刻,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連臨死前的恐怖也沒有,平靜得不像話。掉進水裏的那一剎那,她突然難以抑製地恐懼了起來。


    如果向晚楓把她推下高台是為了要救她,那麽,她這麽倉促地落水,會不會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


    可是,一切容不得她多想,身上那沉重的首飾和繁蕪的衣裙如同是綁在身上的一塊石頭,不停地將她往深處拖曳,缺氧的痛苦讓她的肺如同要裂開一般狠狠疼痛著,黑暗極其迅速地席捲而來。


    在暈厥前的一剎那,她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正飛快地朝著她遊了過來。


    以身為餌


    沒有想到向晚楓會突然一下把驀嫣從高台之上推進水裏,那一刻,眼見著那若離枝白萼般下墜的身影,蕭胤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停跳了,理智在瞬間便消失得一絲也不剩,不顧尚彥柏的反對,隻是本能地跟著一頭紮進水裏。


    他心知肚明,驀嫣是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


    許是因著三伏天的緣故,水並不是很冷,他很快便抓住了驀嫣,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她托出水麵。


    她已經暈厥了過去,也不知是身體使然還是受了驚嚇,一張臉慘白如紙。而她的腹中,正在孕育他的骨肉——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便免不了揪得緊緊的。


    他並不清楚那正在行進中的數架龍舟為什麽會突然發生爆炸,甚至於,周圍各處也在不斷發生爆炸,就連那觀賽的高台如今也被炸毀了。南蠻王沒有到場主持這耍海盛會,著實可疑,不過,那玉液瓊漿糙倒是的的確確在他的身上。此次潛入南蠻,他沒打算要曝露身份,所以才會萬事低調,而南蠻內廷中早有他安插的內應,在他的指示之下稍稍使點手段,為向晚楓拿到那玉液瓊漿糙本就不是什麽太難的事。


    隻是,他也不過剛剛才拿到那玉液瓊漿才而已,究竟是誰點了水,把一切的矛頭引到了向晚楓和驀驀身上?


    難道,那潛伏在南蠻內廷裏的人被識破了?


    那麽,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又是怎麽迴事?


    為何如此巧合,巧合得如同一個早就預設好的陰謀?


    一時之間,他理不清這紛亂的思緒,隻是盡力地托著她往岸邊遊去。拜那爆炸所賜,不少人在水裏撲騰,情勢極為混亂,所以,他們也就不那麽顯眼了。上岸之後,心急如焚的尚彥柏正駕著馬車東張西望,見到全身濕透的蕭胤抱著驀嫣,立馬讓他們上了馬車。在車上,蕭胤為驀嫣號了號脈,發現她並無大礙,隻是溺了幾口水而已,狂跳的心這才漸漸平複下來。


    聽尚彥柏說,向晚楓把驀嫣推下水之後,那用以觀賽的高台之上就發生了爆炸,那些侍衛死傷慘重,而向晚楓卻不知去向。


    由此可見,這爆炸與突變,向晚楓定然是知情的,隻怕,把驀嫣推進水裏,也是早就計劃好的。


    隻是,這麽做或許的確是為了驀嫣的安全著想,但,向晚楓難道不知驀嫣不識水性麽?


    蕭胤為驀嫣換上了幹衣裳,可眉卻緊緊蹙著,似有一抹思索之色在眉眼間,腦中不斷預設著其間的可能性。


    而趁著一片混亂之際,那馬車悄悄地向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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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涼如水之時,馬車停在大漢寧州與南蠻交界的苗嶺山的山腳下。因著這一帶多是崎嶇的山嶺,所以,人煙稀少,山路難行,而苗嶺山上有一道長約數十丈的峽穀,人稱“天塹峽”,是兩國交界處的天然屏障。


    蕭胤坐在馬車裏一邊守著驀嫣,一邊等著向晚楓脫身之後前來會合。


    這一切,自然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如今,聶雲瀚率領的大隊人馬正潛伏在邊境之上,隻待他們越過苗嶺山上的天塹峽,迴到大漢的領地,便要開始與拜月教裏應外合,大舉進攻南蠻了。


    南蠻王陰險狡詐,信奉道術,為了長生不老,無所不用其極,當年,甚至在方士的慫恿之下逼迫拜月教獻出鎮教的法器用以練就仙丹,還索要尚年幼的聖女用以修煉房中術。拜月教的祭司無奈之下,不得不將暗中將拜月教的聖女與普通女子調換身份,並送到大漢來。那時,他在殷太後的監視之下,正韜光養晦,忙於部署奪迴兵權之事,雖然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卻也反應冷淡。直到後來,拜月教暗地裏多次派長老來到大漢,表示向他效忠,而他也樂於借拜月教的內援攻下大驪,一舉擒獲陽奉陰違地南蠻王,雙方這才一拍而合。


    隻不過,他沒有料到,早前在驀嫣身邊做婢女的蝶兒布,便是那拜月教的聖女。拜月教的祭司與長老憂心事成之後反遭他鉗製,便先下手為強,指示蝶兒布擄了驀嫣,想藉以用青州的兵權來要挾他。


    那時,他看著驀嫣,心裏謀算的隻是兵權和複仇,不過把她當做一枚棋子。後來,當他覺察到她目光裏的傾慕與感激時,隻是不動聲色的冷笑,隻因,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個女子會成為他一生的牽掛。


    情,究竟是何時萌生的,又是何時茁壯的?為何這般悄無聲息,令他全無防備,等到驀然迴首,卻發現,他的記憶之中,已滿是她的一顰一笑。


    她久久地昏睡著,一如既往地翻來覆去,極不安穩,似是噩夢連連。他伸手撫上她尚平坦的小腹,雖然還感覺不到那微弱的心跳,卻也甚為奇異地有了那種為人父的感覺。畢竟,她的腹中,孕育的是他的孩子。


    他和驀驀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會不會像驀驀一樣,一笑起來,眼兒便甜甜地彎作了豆角梢,一生起氣,便撅著嘴鬧脾氣?這個孩子,以後是如她一般聰慧而堅強的,還是如他一般睿智而深沉的?


    他不是沒有渴望過與她白頭到老,兒孫承歡膝下,隻是,如今的他,哪裏還有這樣的資格?


    多想有一個他和驀驀的孩子。


    多想多想。


    可是,這個孩子卻是連老天也不期待的。既然生下來便註定是死胎,那麽,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現下裏便結束一切,永初後患。其實,他隻需要戳一戳她腰上的幾個穴道,這個尚未成型的孩子便會即刻化作一攤血水,永永遠遠地消失。


    隻是,他卻顫抖著手,怎麽也戳不下去,接踵而來的罪惡感若一把鋒利的彎刀,在他的胸口一刀一刀剜著,直到將那裏剜出個巨大的空洞,悵然若失的空洞。那空洞如今正一寸寸地將他淹沒,麵對即將滅頂的痛苦,他無力反抗。


    為什麽要逼他走入如此絕境?


    他不能為她留下一個孩子,那也就罷了,為何一定要逼著他親手做這喪盡天良的弒子之舉?


    若一旦驀驀知道,這個孩子是由他親手下胎的,她會多麽恨他?


    如果說,她肯為他煮粥是出於最後的感激和憐憫,那麽,隻怕以後,她會徹徹底底地與他恩斷義絕了吧?


    其實,他已經做了那麽多傷害她的事,又何必顧忌再多做一件?


    他要的不就是她徹徹底底地恨他,進而轉身追尋屬於她的幸福麽?


    隻是,反覆思量,天人交戰,他怎麽也沒辦法下手,唯一能做的隻是抱緊了她無聲地哭泣。他素來是寧肯流血也不肯流淚的,可眼下,那從未流過的淚,一滴一滴沒入她的發間,帶著難以想像的灼熱與疼痛,仿佛不是淚,而是一滴又一滴的血。緊緊握著她的手,他卻隻感覺到刺骨的冰冷,他努力地想要溫暖她,卻是束手無措,不知怎樣才能讓昏睡的她真真切切感覺到溫暖,就隻能這麽等著,越來越絕望,越來越無望。


    薄唇反覆摩挲著她的手,他伸出手,那麽珍惜,那麽輕柔地撫過她平靜的睡顏,一寸一寸皆是眷戀。眼眸之中似乎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比熊熊的烈火灼燒得還要熱,似乎隻一眼,就燃燼了一切。


    他抱在懷中的,是與他已經無緣的妻子和孩子。


    隻是,他還能再這樣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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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驀嫣醒來之時,如玉的月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幽冷噬骨的莫名寒意。她腦子一片混沌,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不知自己經曆了什麽,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可是,當她看到坐在一旁的蕭胤時,像是本能地激起了恐懼感一般,戒備地把自己蜷成一團,就連唿吸也在不自覺地發著抖。


    當她更清晰地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瞅著她的小腹,手裏還把玩著那金光閃閃的“涅槃針”時,她縮在角落裏,心裏有了極可怕的預感,就連牙床也不自覺地格格作響。“你,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發現自己已經換了衣裳,小腹似是微微有些酸痛,她顫抖著聲音質問著,心中的恐懼隨著他平靜的神色開始無限擴大。


    驀嫣那近乎本能的揣測和懷疑深深刺傷了蕭胤。


    原來,他還什麽也沒有做,她便已經在心底認定了一切了麽?看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在她心裏,他不過是個無所不為的禽獸罷了。


    “你以為我做了什麽?”明明氣血翻湧,狠狠的疼痛在骨髓深處流竄,可他卻不動聲色地垂下眼,拾掇起那些“涅槃針”眸子被睫毛的陰影所遮掩,格外的深幽黝暗,隱藏著無盡的波瀾,順著她的猜測往下道:“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為彼此解決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既然她已經認定了他做過了什麽,那麽,他即便是就此背下了所有的罪,又有什麽關係呢?


    “蕭胤,他到底是你的骨肉嗬!”被成功誤導的驀嫣神色愀然一變,被他話語中的“麻煩”二字給氣得不斷哆嗦,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洶湧浪cháo,努力彌合的痛被突如其來的蠻力給撕裂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被流露出的絕望陡然劈開,一種似乎被閃電擊中的感覺一瞬間貫穿了全身,最終,她隻能咬牙切齒地含著淚,一字一字地指控著:“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你竟然能夠狠得下心——”


    “你不也說我是禽獸麽,我為何狠不下心?我哪來的心?”她的決絕的指控,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他略略一愣,接著,臉上便顯出了冷冷的笑意,像是帶著一種無所謂,如鬼魅一般猙獰狂妄,卻也笑得淒涼,笑得絕望,笑出了隱隱淚意。半晌,他才斂了笑容,扭過頭,不想被她看到他此刻黯枯無澤的眼睛,眸中的光芒淡了,散了,最後,隻是餘下空洞的悵惘:“向晚楓想要為你解氣,故意變著法兒地折磨我,如今,他要的東西都在我手裏,不怕他不肯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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