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尉遲非玉束手無策,決定立即將這情況呈報予蕭胤時,蓮生卻端著盛放飯食菜餚的漆盤入了驀嫣的寢房。


    驀嫣一言不發,整個人看上去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並未理會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木然而僵硬,就連他進來也沒有抬頭多瞧一眼。看著她這副模樣,蓮生雙眸一閉,微微倒抽了一口氣,像是掙紮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她的麵前,將漆盤放置在床邊的小幾上。


    “其實,少主昨晚就到了。”那一刻,蓮生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嘶啞,垂下眼眸,好半晌之後才訥訥地說出了至關重要的下半句:“他,昨晚也來了。”


    話語中的“他”是指誰,他明明白白,驀嫣也自然是清清楚楚。


    那一刻,似乎是有一滴眼淚墜落下來,滴在小可憐的身上,使得原本在驀嫣身上腿上昏昏欲睡的小可憐莫名其妙地抬起頭,望著驀嫣低垂的臉,“喵”地細細叫了一聲。


    “他昨晚是專程來找瘋瘋的,對麽?”好半晌,驀嫣才順利讓自己迴應了一聲,雖然似乎是個疑問句,可是語氣卻是無比篤定的。


    難怪尉遲非玉昨晚會安排她去遊湖散心,原來,蕭胤根本就是打算要支開她,與向晚楓商量一些不能讓她知道的事。其實,有什麽不能讓她知道的,她早就已經有覺悟了,隻不過,心疼昨夜的相會,本以為他是真心誠意的思念她,所以便來幽會,可誰知,他不過是順便來安慰一下她罷了。那麽溫柔的眉眼,原來,不過是用以掩蓋謀算的麵具。


    “主人——”蓮生見她一副沮喪到了極點的落寞,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可是,卻還不等蓮生開口,驀嫣便就搶先一步接了話尾巴去。


    “蓮生,你說得真對,我如今,真是和小可憐一模一樣。”她長長的籲了一口氣,似乎不是放輕鬆 表現,而是一種擔憂成真的沉重,唇邊突兀地綻出一抹笑。那笑容,再沒有曾經的嫵媚嫣然,有的,隻是幾分悲哀的自嘲與憐憫。


    蓮生愣了愣,張嘴想要說什麽,可最終卻沒有說。“主人,你不是打算——”他轉了轉眼珠,突然提起了另一個問題,卻又像是有點難以啟齒,站在燭火的陰影裏,臉上一陣暗沉沉,看不清任何的表情,隻是用那動聽的聲音提及他們之間曾討論過的話題:“那個,對他以身相許——”


    “我有心,也要他有意才行呀。”思及自己那麽不知羞恥地勾引舉動,驀嫣垂下的睫毛尾翼在她的臉頰上塗了一層影,淚再一次潸然而下。而她卻隻是睜大了眼,靜靜看著那些無色的液體沒入小可憐的身上的毛發裏,像一隻枯萎的手,茫茫然倉惶輾轉,卻怎麽也抓不到夢境裏那點脈脈的溫存:“其實,哪裏是什麽有恃無恐,就算成了他的女人,或許也改變不了什麽。”


    是啊,在他已經決意要打算拿她換解藥之後,他自然是不會再碰她的,退一萬步說,就算碰了又如何,他的決定,應該也是不會改變的。


    可誰知,小正太蓮生臉色一凜,語出驚人:“那不一定的。”


    驀嫣有點發怔,抬起頭來看著這個站在自己麵前,與蕭胤的容貌越發相似的少年。“蓮生,你今日好奇怪!”她有點迷惑不解,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不是一向都站在瘋瘋那邊麽?”


    習慣了蓮生素來就“少主”前“少主”後,言語之間對向晚楓充滿了崇敬,大約是雙手雙腳贊成她選擇向晚楓的,可如今,他突然一下贊同她對蕭胤以身相許,這倒令她有點疑惑不解了。


    就在驀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小正太突然說了一句幾乎讓她熱淚盈眶的話。


    “其實,蓮生一直是站在主人這邊的。”他垂下頭,滿臉的表情隱在重重陰翳之下,看不分明,隻是唿吸顯得略為粗沉。最終,他抬起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頗有少年老成的感覺:“倘若主人真的想要一償心願,蓮生可以幫你。”


    “你幫我?”感動之後,驀嫣突然聽到這樣露骨的言語,一時反應不過來,滿臉都是錯愕,隻能少根筋地詢問:“你怎麽幫我?”


    難不成,要她欠揍的對狸貓霸王硬上弓,這小正太便來無良地幫她按住狸貓的雙手?


    不得不說,這假想的一幕真是無比猥瑣,倘若真的實現了,那麽,她們主僕二人便就堪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禽獸二人組”!


    “我師父入道出家之後,對房中術這類旁門左道的功夫也是有所涉獵的,我受她影響,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蓮生也不抬頭,隻是從自己的衣襟裏掏出了一本書,遞給驀嫣:“我收藏了□門秘術,講的是便是房中術當中的□與采陰補陽,上頭很詳細地記載了相關的方法與步驟。”


    “房中術?采陰補陽?”驀嫣直直地瞪著那本書,腦子一片空白,有點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該不該接過那本書。


    蓮生似乎也是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咳了一聲,把那秘本放在小可憐的身上:“沒錯,藉由男女歡好以□補陽元,隻要方法得當,完全可得延年益壽。你去將這秘本交給他,以他在醫術方麵的造詣,自然是看得懂的,隻要你與他——”又說到了那尷尬之處,蓮生頓了頓了,知道她能聽明白,這才又繼續往下敘述:“就算不能完全解毒,應該也是可以延遲毒發,有所裨益的。”


    看著那擱在小可憐身上的房中術秘本,驀嫣的心裏像是也有一隻小可憐在不斷地拱動撓刨一般,有點癢,又有點疼,卻還是有點無法確定:“他若是得了這秘本,恐怕也不見得就願意和我——”


    “他確是未曾碰過女人的,主人以為,他為何獨獨願意與你親近?”蓮生像是有點生氣了,可是卻隱忍著怒氣,表情嚴肅得好像是在和她討論著極致重要的問題:“在他眼裏,還有哪一個女人能比主人更幹淨?”


    驀嫣目瞪口呆,不知他所說的這番話根據究竟是怎麽來的,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隻是本能地迴應:“可是——”


    “要不要順遂自己的心願,全都由主人自己決定。”蓮生似乎是不打算再和她在這個無謂地問題上繼續糾纏,隻是速戰速決地開口,爾後便用一種極其沉寂的目光看她:“主人一向聰明,這些事也就不用蓮生教你了吧?”


    拿起那本房中術秘本,驀嫣思索了一笑,忍不住又再次露出苦笑:“事到如今,他或許根本就不會再見我了。”


    可不是麽,就算她上了疏,遞了摺子要求見他,隻怕他也會誤認為她是要當麵質問他吧。


    在他的眼中,昨夜的會麵是不是就是訣別,所以,他那麽溫柔,那麽體貼?


    這麽想著,忍不住眼眸一熱,差點又滴下淚來。


    見驀嫣還在苦不堪言著,蓮生也有點懊惱了。“他不肯見你,那蓮生便帶你去見他。”這麽說著,蓮生拉起她的手,從僻靜之處跳窗出了寢房。


    當蓮生抱著她施展輕功,身姿輕盈地在房簷間飛竄,那腳步輕似流雲霽月,靜若夜半微風,瓦片如同瀲灩淩波,自他腳下快速滑過,驀嫣忍不住揪緊蓮生的衣衫,牙齒格格地打顫:“蓮生,你,你,你——”她有點結巴了,像是有點受了驚嚇:“沒想到,你竟然也是個武林高手!”


    她身邊的男人,個個都深藏不露,實在不簡單呀!


    “蓮生也不過就是輕功還能看得罷了。”蓮生低低地笑了一聲,竟然還能一心二用和她開著玩笑:“我師傅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仗著武藝和人硬拚是最傻的,倒不如多練練腳底抹油的功夫,以待不時之需。”


    聽到這裏,驀嫣有點感慨:“軟衾姐姐真的是個奇人。”


    且不說向軟衾本身所具有的傳奇色彩,單單是能教出向晚楓這樣的侄子,能教出蓮生這樣的徒弟,便足以證明她不是個普通人了!


    “主人不必自謙。”蓮生輕輕瞥了她一眼,似是意有所指:“主人在別人眼裏,想必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奇人。”


    這就是蓮生,不過一句話,就能堵得她毫無反擊之力。驀嫣知道自己此刻沒話找話不過是為了緩解心裏的緊張感,未免蓮生一心二用失了準頭,便也就不再說話。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蓮生帶著她趴在屋脊上,成功躲過了巡防的大內侍衛,這才落了地。


    “這裏是禦書房。”蓮生似乎對內廷的地形相當的熟稔,幾乎是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的花園一般,全然讓人猜不透他這熟悉度是因何而來。輕輕地推了推發愣的驀嫣,他低聲道:“他應該每晚都歇在這裏,主人去裏頭等著他吧。”


    驀嫣正在奇怪,想要詢問他一些相關的事宜,可是,轉過身,卻見蓮生已經飛快地縱身上了屋頂,一下子就沒影了。


    無奈之下,未免被大內侍衛當做居心叵測的刺客亂箭she死,驀嫣隻好偷偷摸摸地鑽進了禦書房。


    年年有魚


    已經將近子時了,養心殿禦書房裏燈火通明,卻不見蕭胤的蹤影,驀嫣有點說不出的緊張,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像《諜中諜》裏的阿湯哥一樣,很有技術含量並且很拉風地彎腰躬身,用高難度的動作躲過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紅外線發she器,給自己製造一點戲劇化的感覺。可她到底沒有,隻是怯怯地沿著牆根慢慢地溜到那禦座邊上,尋思著就藏在那鋪著桌布的案幾之下。


    這樣,等到蕭胤坐在那禦座之上時,她便立刻伸手抱住他的腿,看他還往哪裏逃!


    打定主意要鑽桌腳之後,無意中,她瞄了一眼那桌案之上,發現那上頭除了摞得像山一般高的奏摺和筆墨紙硯之外,竟然還攤放著一幅丹青,像是才剛畫好不久的,墨跡都還沒怎麽幹透。


    丹青之中是一個清秀卻也嫵媚的女子,一身淺色的羅裙,輕顰淺笑,迴眸生姿。她斜斜地依偎在船舷邊上,身側還臥著一隻懶洋洋的小貓兒,那顧盼間的嬌俏含情脈脈,堪稱是震懾心魂。那幅丹青筆法應屬上乘,看得出,作畫之人應是極為用心的,且異常耐心的,一筆一劃,筆墨揮灑,將那女子的風姿神韻描摹得恰到好處,裊娜多姿得如同會從捲軸中翩翩地走下來一般。


    驀嫣登時目瞪口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細細地去辨認那畫卷右下方,並沒有落款,隻有四個遒勁小字“至愛驀驀”,那鮮紅的璽印竟然是蕭胤登基時才開始鑄造使用的“天下太平璽”!


    她認得那熟悉的字跡,便就可以確定,那畫,百分之百出自蕭胤的禦筆,而那畫中的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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