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問穆淳關於我的事,他會告訴你的。我告訴過他,跟我有關的一切,他都可以跟你說,因為我相信你。”


    他伸直腿,把玩手中的一片紫葉:“我是安國公府的世子。”


    “我又不是不知道。”


    “卻不是令傳麾的親生兒子。”


    輕璿側過頭,有些不自然地笑:“咱們能好好聊聊實屬不易,你非要在此時開玩笑嗎?”


    令遙斜眼看她,嗤了一聲:“安國公待我如心頭血,我如此開他玩笑,恐怕也不合適吧。”


    輕璿目光一滯。


    “我說的是真的,好不容易能與你好好聊聊,我自然會說些掏心掏肺的話。”他聲音淡淡的,“安國公待我極好,如親子一般,他膝下隻有一個女兒,我是他唯一的兒子。關於我的身世,除了穆淳,再也無人知曉的。”


    輕璿的心中如浪濤翻騰,她仍然不敢確定,令遙此刻說的事是真的。可若是真的,他將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訴她,意味著什麽?


    心頭湧起不安的預感。那無形的巨浪,是會將她擊打得難以翻身,還是會化作眼前的河,溫柔漫過腳背,是會將她吞沒,還是有漲有落。


    令遙仿佛感覺到她的害怕,聲音越發輕緩:“我的生父名叫孫閏,是前朝一位文官,他死於炎軍攻進京城那日。父親收養我時,我還是個繈褓嬰兒,所以對生父沒什麽印象,也沒多深感情的。”


    炎軍進京,離今時已有二十餘載了,那時的很多事都已被世人遺忘。說起前朝,人人想到的都是朝廷腐朽、文婪武嬉、國力衰弱、民不聊生。那漫長的歲月實在不堪迴首,在經曆了炎太。祖皇帝盛世後,已無人願去苦苦追尋了。


    可輕璿自小便是與旁人不同的,多少朝中官員都不知曉的、如煙如塵的往事,她都在母後的教導下倒背如流,自然也聽過孫閏這個名字。


    那個人,是個與曾經充滿腐朽昏聵的洛陽城格格不入的存在。最初,軟弱的太後與年幼的皇帝倚身於他高大堅毅的身側,縮在皇位上靠他清除奸侫、抵禦外族、鎮壓內亂。直到他再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挽救衰頹的周王朝,太後和皇帝也怕了,朝中那些膽小、貪婪、好逸者的求和之言、保命之語將他們拉到了他的對立麵,他一人苦苦支撐,卻再也無法抵擋危牆坍塌之勢。


    最終幫他們消除了外患的,是手握重兵的冀州貴族穆氏。那時整個京城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而周朝皇庭卻暗流湧動,人人皆為周皇室的存亡擔憂,更為自己的烏紗與富貴榮華輾轉難眠。那些受周皇室恩惠多年的官員,此時早已將那忠君之心拋之腦後,更有些人已經暗通冀州,為自己擇了另一條前路。


    穆氏之心,路人皆知。窮途末路的周朝早已日落西山,穆氏一族的崛起,在旁人看來,便如同天命所歸一般。待到京城四麵被圍時,除了北麵的安喜門,其餘三門守軍皆被炎軍嚇得丟盔棄甲,舉手投降。唯獨孫閏,一名文臣將領,巋然立於安喜門上方,麵對著如密雲般壓境的炎軍主力毫無退讓之意,令城下率軍主將於正同都心生敬佩和不忍。


    那一役,沒有什麽驚天的力挽狂瀾。一切結束時,甚至連城中百姓也都在緊閉的屋門內暗自竊喜,這個沒本事保護他們的皇朝終於倒塌了,穆氏降過外敵千軍萬馬,興許能保得京城從此太平。


    周朝從此灰飛煙滅,成了百姓們不能再提的往事,記得孫閏的人也就更少,隻有極少的皇室中人會偶爾想起他,而後在心中感慨一番,卻不言及。輕璿倒是聽母後與先生說起過他的很多事。


    時過境遷,曾經戰亂迭起的天下曆經了平定、昌盛、浮華,當年那個以文弱之軀背負朝代尊嚴的男人已長逝多年。可到了今天輕璿才知道,原來他的後人還活在世上,那人就是安國公府世子、守衛大炎北境兩年的定北將軍令遙。


    是她身旁衣袂翩然的俊逸公子令遙。


    她望著池心那輪圓月,聽著漸漸消去的蟬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卻聽令遙低低笑了,那笑聲十分動聽,似帶著某種誘惑。


    池水將二人的影子倒映得模糊不清。


    “父親事後才得知,我的生父死於破城那日的亂軍之中。我生父此前出使冀州時,曾與他有過有過一麵之緣,他心中十分難受,奔波多日,輾轉尋到了我的母親。母親因失去丈夫憂思成疾,臨去前將尚在繈褓中的我託付給了他,他將我帶迴府中,與他的夫人,我如今的母親一起將我撫養長大。


    那時政權初立,人心浮動,沒有人會關心一個將軍夫人是何時有的身孕、何時誕下的兒子,於是我的身世便無人懷疑。後來太。祖皇帝登基,論功行賞,父親對穆氏江山貢獻很大,封了安國公,母親成了國公夫人。他們成親多年,不曾有過子嗣,我做為長子,自然而然地成了安國公府世子。父親母親對我視如己出,悉心教養,後來我入了國子監,與皇子及眾貴族子弟一同讀書,父親又另擇了師傅教我騎射功夫,我便漸漸成了如今的樣子。”


    他見身旁的女子眉頭緊鎖,一聲不吭,嘆道:“不至於吧,今日在堂之人,誰沒有些複雜曲折的身世?就許你有、穆淳有、你那些手下有,我就不能有了?”


    他一拉輕璿的袖子,令她轉過身來看著自己:“輕璿,我跟你說了這麽大的秘密,你要用你的故事來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點更啊


    男主跟女主撒嬌的情節呢~拉袖子什麽的。


    對了,你們覺得,關係尚在朦朧期的人兒們互相拉袖子這個梗可不可愛?我個人是很喜歡噠。


    今天有點頭疼、疼疼疼,天氣又冷又暗,嗷嗚……


    ☆、第9章


    輕璿瞪著他,仿佛想看明白眼前的人對她到底是信賴多一些,還是好奇多一些。


    兩人麵對著,僵持了許久。


    上一次與人這樣相對,還是殷無念在的時候。


    他們新婚燕爾,她在房中待得悶了,想要穿上那身粉荷色的衣裙出門,他卻定要她換上男子裝扮,怕被別的男子惦記了去。


    她不依,青門門內皆好漢,那會有那好色之徒?


    他寸步不讓,好色的好漢也是好漢啊,再說誰會將好色寫在臉上?


    兩人便是這樣眼瞪著眼僵持著。


    恰如此時。


    輕璿心中一驚,抽出衣袖,揚聲道:“我的事你十有八九是知道的,況且別以為你是穆淳的朋友,我就得什麽都告訴你。”


    言罷又有些心虛,不知關於自己與穆淳過去的事他知道多少……或許,穆淳對他是知無不言的?


    令遙的懸空的手一頓,放下道:“我知道你們的身世,也知道是你帶穆淳逃出了京城,可後來……你怎麽會到了這裏?”


    仿佛是一個老朋友,重逢後問她,為何會在這裏。他已經從穆淳口中認識了她那樣久,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關於她的事,而她,此前對他了解多少呢?


    她自小便聽說過令遙此人,安國公家的世子,一個很出類拔萃的公子哥。她的父皇子嗣很少,皇子隻有兩個,一個是平王穆淳,另一個是阮貴妃之子、後來成為太子的穆華,女兒也隻有兩個,擁有嫡公主之尊的惠寧公主穆輕璿和同樣是由阮貴妃所出的安盈公主穆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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