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以你我二人的關係,結為姻親自然是親上加親,從此同氣連枝,密不可分,你不願意?」他說這話時不禁含了幾分小心,此乃他隱蔽的私心。


    「京城中的人私下皆恥笑中山侯為銀樣蠟槍頭,不能繁衍子嗣,又有人說是薛氏前幾輩皆為征戰沙場的悍將,一戰則伏屍百萬,流血漂櫓。手裏欠下的人命債太多,血腥太重,報應在了後嗣身上。」


    晏平瀾凝視他半晌,方才肯相信其所言為真,不由抿緊雙唇,擰緊眉頭。


    「是什麽時候……是你的體質還是……不對,若是先天體質,先帝怎會經手此事?」他心念電轉,顫聲道,「難道,你十六歲時在宮中的那場大病……那時……」


    年後的日程照例排得滿滿當當:元朔日給家中長輩拜年;朔二日婦人攜夫婿迴娘家拜見親族;朏日則入宮向太皇太後請安;朔五日有「送窮神」的俗禮,又是開市的大好日子……剩下的日子再用於和其他親戚朋友之間走動。好在薛氏在京中的親友寥寥無幾,未出朔日,薛存芳就得以從諸多繁文縟節中擺脫出來,賦閑在家,悠然自得。


    好半天才拉扯出一個粗糙的骨架,下人從外麵送進來一張信函。


    薛存芳若有所感,抬頭看去,聶徵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晏平瀾眉心一蹙,隨即又眉開眼笑,主動湊過去和聶徵說話:「沒成想此次迴京,還能與齊王殿下這樣的人物把臂同遊,實乃鄙人三生有幸。」


    聶徵恍如未聞,在其餘人都覺得眼下這個情狀似乎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方才捨得將目光從薛存芳身上挪開,卻也不看身畔的晏平瀾。


    晏平瀾仍是笑吟吟的,「嗬,殿下此言有謬,隻需路上日夜兼程,不出半月即可抵達安南,怎能說是『滯留』?」


    他冷哼一聲,隻覺這二人莫名其妙,懶得理會他們之間的機鋒,兀自頭也不迴地走了過去。


    燈山下的禦街上,設置了路、台,差遣了宮中的教坊表演百戲。而禦街一路的兩廊上,又有各類民間藝人的表演,有的演出踏索、上竿,有的表演口吞冷劍、藥法傀儡,有的賣說五代史,有的吹奏簫管……喧鬧之聲,聲傳十裏。*


    此間今夜熱鬧非凡,來往行人熙攘,摩肩接踵,平素被拘役在閨閣裏的女子紛紛出門夜遊,衣羅綺,施香粉,行經時便帶來一片衣香如陣,鬢影如雲。


    雖是有意喬裝微服,但他們三人走在一起著實太過惹眼,有不少膽大的女子紛紛朝三人拋擲香囊、手帕……為便宜行事,他們隻得從路邊買來麵具遮掩。


    「晏叔叔,那你去比一比,贏個彩頭迴來,好不好!」又推搡了一把薛黎。


    薛黎連忙跟著附和,麵具後一雙大眼睛閃動著,眼巴巴地看著晏平瀾,「晏叔叔,我也想看。」


    晏平瀾給攛掇得躍躍欲試,有意賣弄,足下輕點,一個飛身躍到了台上,一把揭下了自己的麵具。


    再看聶徵的那隻宮燈上,白衣公子將一麵錦緞披麵披在了船夫身上,二人的姿態看來親近無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得與王子同舟。


    他聽到對麵的人似乎發出了一聲輕嘆,悠長而悵惘。


    他到聶徵身旁落座,垂首取下麵具,又抬眼去看聶徵,認真凝視了片刻,倏而朝對方伸出手,聶徵一怔,那人的手已拂過他的發鬢,他配合地低下頭,薛存芳解開他的麵具隨手擲在桌上,一隻手卻順勢滑下去,飛羽般落在他的後頸上,聶徵身形一僵,而另一隻手此時又撫上他的臉側,蜻蜓點水般順著起伏的骨相一路掠下去,柔滑溫暖的手指所經處竟猶如火烙,頃刻便讓他的臉燒成了一片。


    此前在與薛存芳的數次親近中,他早已知悉:薛存芳並不會真正與他親近。或許對此事他們皆是心知肚明,以二人之心性,誰都難以接受雌伏於對方,況此舉對於他們的身份來說,也過於逾越了。縱然如何風月情濃,仍是清醒地點到為止。


    在他明悟自己的心意後,薛存芳的一舉一動仿佛都有了無形的法力,讓他的眼中除了這人外再無旁人,一顰一笑往往又能輕易牽動他的心緒,何況現下這人有意蠱惑,便如深沼般牽引他一步步沉溺。唯獨這一句反常的話,像一盆冷水兜頭而下,叫他漸漸清醒過來。


    「殿下。」薛存芳直接打斷了他,靜默端詳他半晌,那眼神頗為耐人尋味。


    在聶徵忍不住蹙起眉梢時,他終於啟唇低聲道:「我不曾說過……但在我眼中,你像極了一個人。」


    薛存芳垂下眼睫,不再看他了。


    晏平瀾大喇喇地翻動起桌上的箱子,一麵說道:「還以為齊王爺有意調走我,又鬼鬼祟祟地把你帶這兒來,有什麽不軌之心?倒是出乎我意料……看來這位殿下對你,竟似動了真情的?」


    柳荷生沉吟了一會兒,作畫之人要畫人,自然要先觀察人,對其人的特點和神情、氣質諳熟於心,下筆時方可抓住精髓,畫皮畫骨,由表及裏。


    「如此說來,她二人是有相似之處,皆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端麗而不俗艷,高雅而不清高。」


    「中山侯出資為她贖了身,給她另尋良人嫁了出去。」


    柳荷生道:「殿下與皇上為同胞雙生,血濃於水,自然是這世上最相似之人。」


    原本他隻是察覺到聶徵近來精神不振,朝會時竟破天荒地走了神?再留神看去,自家小弟似乎是清減了,麵色也不大好看,蒼白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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