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多鍾,他又收到肖恆的一條簡訊:“我看見日出了!真他媽的太美了,馮嘉,我要帶你來看。”


    馮嘉緊緊攥著那部小磚頭一樣的傳唿機,放在他的心口,覺得他此生所有的希望,勇氣,和幸福,都藏在這笨重醜陋的機器裏。幾秒之後,他再收到一條,很短,隻有四個字:“我想你了。”


    馮嘉在瞬間,淚流滿麵。他決定給肖恆打個電話,告訴他,我也想你。寢室裏的電話不能外撥,樓下的ic卡電話壞了好久。馮嘉披了外套,外頭漆黑,零星地,又飄著細碎的雪花。他站在ic卡的電話亭裏,凍得連紅腫的喉嚨都不覺得疼了,興奮讓他短暫地忽略了寒冷,他撥通肖恆的電話。“你怎麽起這麽早?”熟悉的大嗓門。


    “我昨晚翻譯稿子,還沒來得及睡呢。”他說話,聲音不可避免地沙啞。


    “你嗓子怎麽了?”肖恆警覺,“是不是又發炎了?你吃藥沒有,不對,你的破嗓子,一折騰起來,吃藥根本沒用。你去打針,你聽到沒有?馮嘉你這個豬頭,天亮就去打點滴!”馮嘉沒說話,貪婪地聆聽著肖恆幾乎算是暴躁的聲音:“不對,不對……你現在在哪裏打電話?你他媽的不會在外頭用ic卡吧?你他媽的,馮嘉,你有病是不是?”


    風輕易打透他單薄的外套,可馮嘉覺得心裏無比溫暖。失常幾個月的肖恆,終於恢複了他的脾氣,不再閃躲,不再冷淡,不再視他如疾病。迴到寢室,馮嘉縮進被窩裏,他能感覺到力氣正悄悄地從他的身體裏蒸發,每一根骨頭都因為高燒,叫囂著疼痛,他抖個不停。迷迷糊糊地,他想起,剛剛忘了提醒肖恆,去女孩子家裏,要買禮物,不能空手的。可他又想,肖恆討好女孩子的手段,哪是自己能比?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中間有段餓得實在受不了,他掙紮著想起來弄點吃的,他已經無法清楚地記得,上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的事。可他稍微動動,就頭昏眼花,別說吃東西,連咽口唾沫,嗓子都疼得要命。他於是放棄,重新躺迴去,過了一會兒,也不覺得餓了。


    他抬頭,看見窗口冬季典型的灰色天空,朦朦朧朧地想起肖恆,想起肖恆曾經背著他,在正月十五的深夜,醫院空曠的走廊裏狂奔……有那麽短暫的瞬間,馮嘉脆弱到覺得隻要自己一撒手,生命就會離自己遠去。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刻,他看見了肖恆。他吞了一口唾沫,喉嚨象針紮樣地疼起來。不是做夢。


    第七章


    肖恆的外套上帶著寒氣,刺激著馮嘉脆弱的鼻黏膜。他病得暈頭轉向,下意識地朝床裏縮了縮,不料被肖恆一把抓住:“我就知道你他媽的自己偷偷生病呢!”馮嘉腦袋不太好用,胡塗地問:“你怎麽迴來了?你不是在黃山看日出嗎?”


    “老子就想迴來看日落,你管我?”肖恆說著,拿起他的羽絨服,就往馮嘉身上套:“我送你去醫院。就知道你這豬腦袋,懂得自己去打針才怪!”馮嘉沒力氣跟他掙,隻得說:“我沒事,真的,肖恆,喝點熱水,發發汗就好了!”


    “每次你都這麽說,你的破土方子,根本就不治病!別耍賴,起來起來。”


    “我真不想去,肖恆!”馮嘉固執地堅持,“你倒點熱水給我。”


    “你怎這麽倔?”肖恆沒辦法,先給他到了水,看他連水杯都拿不住,不禁又來氣:“你連水都喝不動,還跟我耗什麽?走,去醫院。”—“我沒事,你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才沒力氣的。”


    肖恆臉上由白到紅,由紅到青,變了不知多少顏色:“馮嘉,我快給你氣死了。”


    肖恆買了“亞惠快餐”的稀飯和小菜,還買了退燒消炎的藥,又去打了熱水,灌滿熱水袋。馮嘉抱著熱水袋,滿足地喝著粥,偶爾抬頭沖他笑一笑,肖恆看著,心裏一陣酸疼。


    “對了,你要是有時間,幫我把那幾份翻譯的活做完吧,明天要交的,挺趕時間。”


    肖恆搬了凳子,坐在他床前,悶悶地說:“我也有病,放著旅遊不去,迴來伺候你這大爺。”


    馮嘉笑了,臉頰紅紅,眼睛是星辰一樣地亮。“病成這樣,傻笑什麽?你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啊?”肖恆一邊念叨,一邊收拾東西:“幫你可以,迴我那裏,這裏凍死人。”—“我不去。”馮嘉臉上依舊有剩餘的微笑,語氣輕飄飄的,並不強硬。


    “不去也得去。”肖恆將東西塞進包,過來就把羽絨服往馮嘉身上套。


    “我不去,肖恆,我肯定不過去。你別和我倔。”


    肖恆這才注意到馮嘉溫柔裏的倔強,他愣愣地站著,一時無話可說,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空氣迅速冷卻,在兩人之間,升騰起無名的尷尬和惆悵。過了好一會兒,肖恆打破寂靜,說:“我沒帶她去過,那是我倆的地方。”他無法錯過馮嘉憂鬱的眼神裏,漸漸瀰漫的水氣,他連忙側過臉,把書包背在胸前,蹲在馮嘉身前,低沉而堅定地說:“上來。”


    身後出奇地安靜,馮嘉的氣息,劃過發炎的唿吸道,帶著病態的沉重,肖恆似乎能夠切身感受到,他每次艱難唿吸帶來的沸騰和疼痛。終於,馮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圍上來,他的身子緊緊貼在自己的後背上,那一刻,肖恆頓生流淚的衝動。


    他背著馮嘉,走過校園長長的林蔭道,天上又飄起,淡淡的雪花。


    肖恆把櫃子裏的鴨絨被找了出來,將馮嘉緊緊裹了個嚴實不透氣:“我給你半個小時,你發不出汗,不退燒,我就押你去醫院。”—“一個小時。”—“你還討價還價?”肖恆橫眉立目,“再不聽我勸,宰了你算了,省得浪費口舌!”


    馮嘉縮在被子裏,看著身邊的肖恆飛快地翻譯著稿子,燈光勾勒出他英俊的輪廓,他近近地坐在自己身邊,彼此好似沒有什麽距離,這是馮嘉懷念已久的時光。漸漸地,馮嘉睡著了。他恍惚夢見肖恆的嘴唇,在他滾燙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涼涼的,很柔軟。他翻了個身,似乎看見肖恆近在咫尺的臉,不是夢嗎?


    馮嘉醒來的時候,果然退燒了,疼痛減輕了很多,隻是沒有力氣。翻譯好的稿件整齊地擺在床頭櫃上,厚厚的一摞。他下了地,拉開臥室落地窗的窗簾,外頭雪停了,太陽出來,一片耀眼的雪白。


    肖恆買了稀飯和小籠包,他的臉被風吹得發紅,短發倔強地在頭頂立正。他脫了外套,裏麵是件白色套頭毛衣,配著卡其布褲子,他高大幹淨的形象,讓馮嘉產生了點自卑心理,他大病初癒,蒼白無力,顯得渺小,頹廢而猥瑣。


    “等什麽呀!出來吃飯。”肖恆準備好早飯,看著站在門邊的馮嘉。


    “我能不能先洗個澡啊?”他徵求肖恆的意見。


    “就你愛臭美,”肖恆笑他,“去吧!”


    馮嘉收拾好,坐在肖恆的對麵,他跟前又放了杯熱好的牛奶。他喝了一口,溫溫的,沒加糖,奶香濃鬱。他滿足地微笑。感覺肖恆投來的目光,他抬頭,直視肖恆:“怎麽了?”


    馮嘉瘦了點,臉色白皙清慡,他的眼睛並不很大,但睫毛長而濃密,總是顯得兩眼黝黑而深遠,沉思的時候,尤其動人。他想起第一次見麵,馮嘉剛醒,長長睫毛遮蓋了睡眼朦朧,那一刻,他有做夢的感覺。


    雪後的早晨,灑滿陽光的小飯廳,麵對麵與他坐著,肖恆感到無來由的一份好心情。


    “沒什麽,吃飯吧!你以後每天都要喝杯牛奶,增強免疫力。”


    兩人吃著飯,開始的時候沒怎麽說話。屋裏很溫暖,處處都是陽光的味道。肖恆開始講他的旅途,說認識了幾個驢友,看見他們在麗江拍的照片,很漂亮。“等暑假,我倆一起去麗江吧!你肯定喜歡古城。”


    “好啊,我還沒旅過遊呢。你別嫌我老土就好。”馮嘉想了想,還是問出來,“你去她家裏嗎?”


    “沒,”肖恆說的漫不經心,就像吃口包子以後喝口粥,“我們分手了。”


    第八章


    馮嘉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感覺,他呆呆地問了句:“為什麽呀?”


    “不為什麽,沒意思。”


    他當然不會和馮嘉說,人家情侶都在罕見的黃山日出裏擁抱親吻,而他忙著給馮嘉發簡訊,打電話。多豁達的女生都會不高興吧?何況對方也是家裏的嬌嬌女,追她的人,怎麽也有兩位數,她不會太遷就肖恆的心不在焉。


    “別老問我,你呢?過年還不迴家?”肖恆倒了水,細心數著馮嘉的藥片。


    “我迴去,舅媽就會不高興,她不高興,誰也別想高興。我不迴去,是幫我舅舅一個大忙。”


    “她幹嘛那麽討厭你?”


    “我外婆去世的時候,把她唯一的房子留給了我,說將來我上大學,留著交學費,我舅媽一直記恨這事。而且,我表妹,舅舅的女兒,從小念書就不怎麽好,她也很刻苦,可就是學不好。親戚有時候拿她和我比較,舅媽更不待見我了。”


    “那你幹嘛非和他們一起住?”


    “爸爸後來喝醉和人打架,坐了牢,外婆也去世了,舅舅是我唯一的親戚,我沒人投靠,沒選擇了。”


    肖恆盯著馮嘉,他在說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平靜的好似在說別人的事。“你後背的疤,是你舅媽打的吧?”


    馮嘉這才愣了一下,他抬眼看著肖恆,好象在努力迴憶,他怎麽會知道自己背後的傷。


    “我們有次打完球,一起洗澡的時候,我看到的。你爸爸那麽早就坐牢,不會是他打的。”—“那你當時怎麽不問?”


    “怕你傷心唄。”—“怎麽會?都過去那麽久了。我舅媽嘴比較刻薄,很少打我,除了那一次,她說我偷看我妹換衣服……”馮嘉說到這兒,臉紅了,慢慢地說:“我沒有。”—“誣賴你,她還下那麽重的手?”


    “一直對我有氣,找個機會發泄吧!她拿皮帶抽我的時候,我根本就不覺得疼,心裏光顧著急,怕別人相信她的話。”


    肖恆很久沒說話,直到馮嘉起身收拾碗筷,他才突然說:“你跟我迴家過年吧!”


    那是馮嘉過得最溫馨的一個春節。肖恆家裏人非常熱情,尤其他的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拿馮嘉就像自己的孫子一樣。他偷偷想過,肖恆也許和家裏人大概說過自己的事,他們都在努力地善待自己,那也許是憐憫,馮嘉依舊覺得無比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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