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艾爾不想聽的並不是柏易斯對他的審訊和侮辱,令他難以忍受的隻是這些麵目可憎、言語無味的人一直把矛頭指向莫爾,好像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一切罪惡的根源。


    這個任性的貴族青年決定要在心裏保留一個不讓他所鍾愛的人受到傷害的潔淨之地,我們可以把那理解成一種心理上的潔癖。


    審訊結束後,警衛們帶著犯人重新登上馬車。


    整個問訊過程沒有進行多長時間,非常輕率、草率而且不負責任。


    檢察長和證人全都草草了事地把自己份內的事簡化到極限,像演戲一樣逐個登場又迅速謝幕,至於演出是否成功那完全是另一迴事了。


    由於安斯艾爾這個蹩腳的演員不肯配合他們,所以戲碼演到一半中斷了。幸運的是觀眾並沒有表示任何不滿,他們就像那些心急的閱讀者一樣,隻看個開頭就把書翻到了最後一頁。


    這件事需要有個結果,而在座的人隻要能及時聽到這個結果的發表就行了。


    莫爾·柯帝士作為一個逃犯現在正式由警察總監發布了通緝令,他的肖像被印刷成很多份布滿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傳單到處可見,人們用餐時會在桌子上發現,官員們的案卷下也壓著一張,甚至連劇院的座椅上都能看到。


    雖然輿論把這個並沒有犯什麽大錯的年輕人造就成了罪大惡極的惡棍,但非常奇妙的一點是,這些暗地裏流傳的小道消息因為一些偶然因素起了化學反應。


    輿論的製造者把箭頭在鹼液裏浸過再射向自己的敵人,一般來說人們總是認為謠言是產自最骯髒下流的地方,可事實上大部分毒藥卻是由表麵高貴無垢的人製造出來的。


    那些總是被安斯艾爾拒之門外的貴婦們,總是被冷落在一旁的宮廷顯貴們原本都還努力克製著自己的火氣,現在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閑暇之餘製造惡毒的流言蜚語了。


    玩樂和金錢粉飾下的友情是多麽脆弱不堪一擊。


    這些愚蠢的人們並不知道正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喜歡吹牛的某幾位貴族扮演陰險的角色敗壞安斯艾爾的名聲,同時也盡力描繪莫爾這個隱秘的、不可捉摸的人。


    他在公眾麵前沒有色彩,稍微塗抹一下就能使他變成卑鄙無恥的罪犯、毫無道德觀念的騙子。


    但是由於安斯艾爾為他塑造的身份有很長一段時間使他成了一位地道的貴族,所以這些蜚短流長的謠言把一個惡棍推到眾人麵前的同時,也進一步激發了人們對宮廷顯貴的憎惡情緒。他們所受的苦難和挨的餓急需發泄,而貴族們正好具有一種難以理解的自我毀滅欲望,自願為民眾提供發泄對象。


    當權者隻顧自己享樂,浪費了成千上萬人的愛和幸福,王權的意誌於是開始動搖。


    就在外麵世界風雨飄搖的時候,安斯艾爾又在牢獄中度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相同的時間,他再次被帶出牢房,警衛帶他來到監獄上層的一個小房間裏。


    安斯艾爾做了最壞的打算,他可能會被判入獄好幾年,也可能要當眾受辱受鞭打。


    如果事情真如預料的那樣,那麽他希望莫爾趕快離開這個國家,他要是肯好好在安全的地方呆一段日子,那麽以後肯定還能見麵。


    安斯艾爾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進了房間,一位年輕的文書官站在他的麵前。


    這位先生和藹可親,鼻樑上架著單片眼鏡,一點也不像是個會帶來壞消息的人。


    安斯艾爾看著他的時候,那位先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感到遺憾。


    他開口說:“安斯艾爾·克萊斯特伯爵?”


    “是的,先生。”


    “……嗯。”文書官有些難為情地輕聲說,“能請您跪下嗎?”


    安斯艾爾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您是要我跪下聽判決書的內容?”


    “感謝您的諒解,我不得不這麽做,您得要在念判決書的時候表示認罪。”


    警衛在兩邊等著,如果犯人拒絕下跪,那麽他們也能迫使他跪下。


    安斯艾爾從未在任何人麵前放下他的膝蓋,接受這特別舉動的對象應該是某個心愛的人或是仁慈的上帝。


    文書官在等著他執行自己的要求,但是安斯艾爾卻一動不動地站著。


    “您不願意跪下?”


    “是的,我不願意,先生。”


    文書官用一種平靜的目光望著他,警衛已經上來按著他的肩膀了。


    他們慣於這種迫使人就範的手段,隻要對著腿彎的地方稍微用力來一下就能讓這個倔強的人跪倒,但他們還在等著指示。


    “您真是個驕傲的人。”


    官員說:“但驕傲總是容易讓人受傷。”


    “我不知道這是否算一種驕傲,或者隻不過是我對於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表現出來的一點真實態度。先生,我很明確地告訴您我不樂意下跪,您可以使用您的權力強迫我跪下,但這肯定不是我心甘情願的。”


    “您也不樂意認罪嗎?”


    “是的。”


    文書官點了點頭,他現在看上去不那麽拘謹了。


    安斯艾爾說:“您是否覺得一個囚犯這樣說話太不謙遜?”


    “不,我很希望您能保持本色,這會讓您顯得很出色。”


    年輕的文書官溫和地笑了笑,他的笑容讓人安心,對安斯艾爾來說,這大概是從被逮捕到現在遇到的最善意的一個陌生人了,雖然他很有可能會帶來一個讓他深受打擊的壞消息。


    “那麽,我擅自作主給您這個特權。警衛,請放開他,伯爵現在被允許站著聽候判決。”


    “謝謝。”


    安斯艾爾衷心地表達了感激之情。


    文書官開始很平靜地念判決書,他沒有帶任何幸災樂禍的腔調,一個字一個字嚴格地按照紙麵上來念。


    “……安斯艾爾·克萊斯特伯爵與國外權勢及王朝的敵人進行陰謀活動,互通情報,密謀策劃發動戰亂,犯了叛國罪,將被判處死刑,查封家產,剝奪爵號。公告,判決將在最高法院的執法場執行。”


    文書官念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抬起頭來看了麵前的人一眼。


    他看到安斯艾爾原本就顯得很蒼白的臉褪去了最後一點血色,幾乎連嘴唇都是發白的。


    “叛國罪?”他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忽然間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那些無恥的魔鬼,他們怎麽能這麽幹?我要申訴,我要求見國王。”


    “很遺憾,判決書已經由陛下親自看過並簽了字,叛國罪比欺君罪更嚴重,這您是知道的。”


    “可昨天才經過初審,不,那根本不能稱為初審……判決書這麽快就被簽署了,陛下有足夠的時間審閱所有文件嗎?”


    安斯艾爾試圖伸手去抓文書官的手臂,雖然他並沒有惡意,但在警衛眼中看來卻是危險的。


    他們很快走上來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壓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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