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口幹舌燥,而且從受傷開始就沒有好好地吃過東西,雖然大部分時間在昏睡,可一旦清醒,飢餓的感覺就會變得難以忍受。


    阿藥並不在房內,門外也不像有人的樣子,清次沿著牆壁爬出了大約兩間的距離,終於摸到了門框。


    扶著門框慢慢站起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隔扇打開的,隻覺得好像是在推動一塊巨石似的,用上了所有的力道才開啟了一線。


    就這樣連滾帶爬地到了外麵,依然還是看不到一個人。


    這個房間看來是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如此安靜倒是情有可原的。


    要找水喝很容易,但吃的東西卻一定要去廚房,雖然冒險,但是清次並不願意在房間裏等著阿藥去為他找食物。


    從上次那個叫久馬的男人所持的態度來看,即使說要餓死他也不是開玩笑的。


    如果阿藥偷偷地給他東西吃,被發現的話一定會惹上麻煩。


    清次扶著牆走上長廊,廊下就是深院,層層疊疊的茶花開滿了整個院子,從這裏隱約可以看到遠處的樓閣,夕陽為這一片綽約的風景染上一層金黃,似乎還能聽到輕微而悠揚的鈴聲。


    他赤著腳循聲一直走,不斷地停下來休息,短短的一段路卻好像遙不可及,汗水濕透了身上的單衣。


    一邊走一邊看著周圍的景致,清次倒並不是在有心欣賞,他想要記住走過的路,以免迴來的時候迷失方向。


    這一廊下建造了氣勢恢宏的自然景色,假山起伏連綿,溪流潺潺婉蜒,奇花不斷,鬆濤陣陣,即使以前為鬆前藩主繼子的時候,也不可能有機會看到這樣絕妙的風景。


    “果然是個美人吧。”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長廊的另一頭傳來,而且很快地就有其他人接了上去。


    “是啊,雖然早就聽說,可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嚇了一大跳。”


    “這麽一來希子夫人就完全被比下去了。”


    “客人們都不敢抬頭呢。”


    一邊說著一邊往這走來,兩三個侍女端著漆盤低頭竊語的樣子很快出現在清次眼前。


    他勉強支撐著自己躲進廊下的假山石後,等著女人們通過。


    她們細碎的腳步聲中混雜著感嘆之聲,內容全都是些溢美之詞。


    “話說迴來,也隻有這樣的美人才能配得上秀家殿下,阿和你看到嗎?秀家殿下和句月殿下共飲清酒的樣子。”


    “簡直就像一幅畫,我還從來沒見過秀家殿下喝那麽多酒,喝到臉都紅了呢。”


    “其實秀家殿下是……”


    聲音漸漸隨著遠去的人而消失,清次望著女人們生動的背影,從山石後走了出來。


    從那些對話來看,似乎今天就是藩主之子的婚禮。


    侍女們端著盤子迴膳所去,而且既然已經到了共飲清酒的步驟,差不多神前儀式也該結束了。


    那個叫做句月的公卿之女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這個問題既無法立刻找出答案,也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對清次來說,如果再不能找到水和食物,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有體力堅持,或者就這樣狼狽地暈倒在花園裏。


    順著剛才侍女們經過的長廊一直走,等找到膳所的時候,幾乎連天都黑了。


    這個時候膳所並不是空無一人的,端迴來的食物都隻是稍微動了一點而已,準備多餘的膳食則擺放在另一邊,整個房間裏全都是香味。


    和清次想像中的忙亂完全不同,侍女們一字排開端著漆盤,依次從一個少年的麵前走過。


    那個少年大約有十六七歲,微弱的燈火映照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的光亮下,眉目頗為俊美。


    他抬起握著筷子的右手,從碗中夾起一個小小的黏米糰放進嘴裏,然後微一頷首,侍女便端著盤子走了出去。


    等到所有侍女都出去後,少年才放下手中的竹筷。


    他稍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也離開了膳所,之後就再沒有人其他人進來了。


    清次伸手推開窗戶,最後的菜餚和點心已被端走,剩餘的是一些從宴席上撤下的剩菜,雖說是剩菜,但是能夠被邀請來參加神前婚禮的全都是些禮儀得當的公卿武將,每道菜也都隻是象徵性的動用了很少。


    清次從漆盤中抓起飯菜塞進嘴裏,空腹之下的行為幾乎無法用理智來克製,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用眼前的食物來填充空無一物的胃。


    並不顧忌這是什麽地方,被什麽人看到也無所謂,甚至好像並非求生,隻不過是為了滿足暫時的食慾罷了。


    因為吞咽的速度太快忽然被嗆到,清次用手按著胸前的傷口劇烈咳嗽起來。


    傷口中傳來迸裂般的痛,他跪在地上彎下腰,全身縮成了一團。


    但就在這強烈的痛苦之中,卻忽然湧出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如此熟悉,仿佛曾經經曆過,埋葬在內心深處的東西因此而產生了奇妙的胎動。


    清次感覺到那些早就被遺忘的事實很快就要占據他的頭腦,雖然一邊排斥著不願想起一邊卻又按耐不住地去觸碰,他緊緊抓著胸前的傷口,一陣猛烈的疼痛傳來,立刻令他更深地蜷曲,額頭幾乎碰到了地麵。


    冷汗滾過他的雙眼和臉頰,接著匯聚到鼻尖再滴落在木板地麵上,模糊與清晰交替著的視線中,清次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十分輕微而穩重的腳步聲從膳所外的長廊傳來,經過的時候仿佛停了停,大概是聽到裏麵傳出的響動,最後還是沒有猶豫地闖了進來。


    清次感到身體一陣僵硬,理智也迴到了他的軀體內,剛才那一瞬間所產生的往昔記憶退潮般地消散,隻留下身體的傷痛,以及渾身的冷汗。


    唿吸著夏夜特有的悶熱空氣,清次壓抑著自己的喘息,那個腳步聲的主人,顯然已站在了他的麵前。


    穿著黑色足袋的腳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感受到自上而下的目光,清次仿佛猜到了什麽,一隻手撐著地麵,慢慢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透過淋漓的汗水望向那人,和他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的感覺是清次永遠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在他麵前,秀家穿著黑綢和服和攏褶,儀表端莊,俊美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們之間的落差如此巨大,不隻是因為站立和跪伏的距離,更因為在秀家那種與生俱來無可挑剔的高傲中,自然流露出來的漠然和俯視,使清次感到自己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仰望著他一樣。


    所有的狼狽和不堪全都落在這個男人的眼中,但他既沒有鄙視也沒有嘲諷,隻是安靜地看著他,沒有顯出任何動容的樣子。


    那種平淡的目光在此時此刻就是最銳利的武器。


    經過了那麽多天的痛苦折磨,不隻是飢餓,還有失血和高燒,清次毫無疑問的顯出精神萎頓,雙眼中布滿血絲,眼眶深陷,嘴唇幹裂,剛長出來的胡茬更加深了消瘦和憔悴的印象。


    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也許被扔在郊外野寺裏的死屍看起來還會比他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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