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們又沒說不能送東西。”梨梨得意地翹起嘴,“我已經送了一批藥材過去,應該能緩解一二。”


    沈嘉文笑了一下,誇她厲害,又擰眉:“霍亂一病,尚未有治療之法,若是司空神醫和四弟執意滯留……”


    沈嘉文話沒說完,可梨梨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意思。


    屋外的雪不知何時又停了,沒再落下,風倒是仍舊冷冽,刮得窗子不停顫動,屋內的炭盆燃的劈裏啪啦響。


    梨梨垂眸,小聲道:“四哥哥可以的。”


    “什麽?”


    梨梨抬頭,聲音堅定了些:“四哥哥可以的!”


    沈嘉文一怔,眸子裏飛快地閃過什麽,似乎明了了她說的是什麽。


    沈嘉文勾唇一笑,眉眼中的擔憂淡了:“嗯,四弟可以的。”


    不清不楚的幾句話,兄妹倆心知肚明,顧子期卻懵懂的很:“啊?”


    顧子期在旁邊一臉懵,一副想融入卻實在搞不懂的模樣,把梨梨逗笑了。


    顧子期摸摸後腦勺,也不問了,笑地很開心:“姐姐不生氣了嗎?”


    “不生氣啦。”梨梨轉頭給沈嘉文介紹,“這是子期,我在信上給三哥提過的。”


    “嗯,沈嘉文。”


    顧子期很是上道,知道這是要教他寫字的哥哥,事關到他會不會被梨梨送迴京城,十分重視,規規矩矩地一拜:“先生好。”


    梨梨先是驚訝,然後笑了出來。


    沈嘉文淡笑著擺擺手:“寫幾個字罷了,算不得先生。”


    “算的算的,子期還望著三哥哥在姐姐麵前說幾句好話呢!”


    顧子期如今終於見全了五個哥哥,因為他們是梨梨的哥哥,顧子期對他們也十分親近。


    五人風格迥異,性格不同,唯獨這沈嘉文給顧子期一種與太子表哥一種熟悉的感覺。


    大概是少年老成?


    二人年齡相仿,又同樣一肚子墨水,有一種把一切都看透的感覺。


    梨梨與沈嘉文簡單地嘮了幾句,詢問了一下楊家人的情況,得知一切安好之後方才放心。


    “前幾日我拜托二哥哥搜羅了好些孤本文章,三哥哥到時幫我帶給太祖父吧?”


    “好。”


    二人相視一笑,梨梨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偷得一分安寧,心下放鬆不少。


    “對了三哥哥,你也到了能下場科考的年齡了,你打算何時考試?”


    沈嘉文跟著楊老爺子讀書好幾年,沈嘉文本就極有天賦,楊老爺子更是一代宗師,楊老爺子親自教導沈嘉文,無疑是如幹將莫邪之相契,似龍虎風雲之會。


    重點是,沈家人皆不知道楊老爺子的真實身份。


    楊老爺子文采斐然,楊氏一直以為自己祖父是曾經做過小官,後來不喜官場的烏煙瘴氣方才迴鄉。


    梨梨自然不是擔心沈嘉文的成績,她知道,沈嘉文是有那個能力的。


    隻是這能力何時發揮,該發揮幾分,就很有講究了。


    楊老爺子作為沈嘉文的老師,若是沈嘉文一舉奪魁,楊老爺子必定會重新迴到世人的視線、


    到時候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接踵而來,沈家也會知道楊家的身份。


    礙於顧子期在場,沈嘉文沒有把話說得太直接:“老師當年既然會收我為徒,便做好了準備,梨梨,你不會不清楚。”


    梨梨撇撇嘴:“我知道呀,隻是我有些擔心,殿下如今尚在邊關,不知何時才迴京。不迴京,有些事情到底無法做萬全的準備。我怕到時候麻煩太多,嗯......算了算了,好像也都不是什麽事,三哥放心考便是。”


    一番說下來,梨梨自己都覺得她本來的擔心好像都不是很棘手,反正都不是什麽要命的事。


    實在是最近事情堆得太多,讓梨梨腦子都熱了,思緒也混亂了。


    “文心之道,在於自然,發之於情,而宣之於筆端之下。我朝雖允許十幾歲就參加科考,但世間男子多數在弱冠之後才參加,我雖然不膽怯,但並不太想過早地嶄露鋒芒。老師的意思也是如此,先靜心靜性,待到過幾年再考慮。”


    “都好都好,怎樣都好。”梨梨點頭如搗蒜,“恰好今年天生異象,又是大雪又是疫病的,怕是考也考不安寧,多沉澱沉澱吧。”


    沈嘉文失笑,正要逗她兩句,黃鶯端著三份紅糖雞蛋進來:“小姐,二公子來了。”


    梨梨手裏不停歇,已經馬不停蹄地吹涼了一勺子紅糖送入口中:“二哥哥也來啦?”


    黃鶯點點頭,沈嘉祿歡脫地跑了進來,躍過門檻利落地脫掉披風:“本公子來也!”


    梨梨被逗得一口糖水差點嗆死自己,沈嘉祿長大了之後就一直多了幾分圓滑,少有這般如兒時一樣的少年氣,想來是有什麽開心的事。


    “二哥哥,什麽事如此開心啊?”


    沈嘉祿嘴咧到耳後根去:“梨梨,你可不知道,我手下在運那些藥材去力村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你可知是誰?”


    梨梨好奇:“誰?”


    沈嘉祿沒急著說,討人厭的打著哈哈,見沈嘉文也在,十分驚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毫不客氣地奪過他麵前那碗糖水:“太好了,正好你哥我口渴。”


    沈嘉文無奈地看著他把自己那碗糖水一口飲盡。


    待到沈嘉祿喝爽了,才慢慢道來:“那人竟是當今曾太傅的兒子,五年前曾太傅親自去西鄉郡賑災,據說曾太傅見到遍地難民白骨十分痛心,前年被曾太傅親自請陛下將他調過來做西鄉郡知州,為西鄉郡做一方父母官。”


    梨梨邊聽邊點頭,她很少關注這些事情,單從沈嘉祿這幾句話來說,這曾太傅到是個好官,竟然把自己兒子弄過來。


    沈嘉文若有所思。


    梨梨道:“如此說來曾太傅倒是十分關心百姓,這是不放心他人,所以找了自己親兒子來?我倒是也聽殿下提起過,這曾太傅算得上是他老師,三觀文采皆稱得上是翹楚。”


    沈嘉文:“有所耳聞,不過曾知州調任西鄉郡知州一事,好像是他自己找曾太傅提的。”


    “咦?”沈嘉祿撓撓頭,“這我倒是不知道。”


    梨梨看了沈嘉文一眼,她知道沈嘉文是怎麽知道的,必定是楊老爺子告訴他的。


    曾太傅是楊老爺子的學生。


    楊老爺子告老還鄉之後,最初的幾年曾太傅礙於自己家人的性命和種種並不能再和楊老爺子有任何關係,也不敢有。


    直到先帝駕崩之後,曾太傅才敢與自己的恩師聯係,年年都暗地裏寫信給楊家。


    但楊老爺子的地址早就換了無數次,曾太傅的信一直都寄錯了地方,楊老爺子都知道,也沒有別的動作,隻是去那錯的地方拿信,任由曾太傅寄到那錯的地址去。


    楊老爺子從未迴信,卻會認真看信。


    兩人悄悄對視一眼,都沒說多的,梨梨隻問道:“遇見曾知州了,然後呢?”


    “哦哦哦,車隊在那山腳下被攔住了,那些官府的人見我們運了那麽多藥材,說什麽也不讓藥材上山,說什麽反正都要死的不要浪費藥材。虧得遇見了曾知州,曾知州親自下令,派人護送藥材上山,否則還真有點難辦。”


    梨梨擰眉,很是疑惑,那力村所在的縣城與西鄉郡的府城相距甚遠,曾知州怎會出現在那裏?


    “這個曾知州啊,聽說了力村霍亂的事情,親自趕過去的,如今就在力村所在的汝城住著。”


    梨梨恍然:“那這個曾知州當真是個好官呢。”


    梨梨又朝沈嘉祿笑笑,這件事肯定不會讓沈嘉祿高興成這樣,莫不是還有什麽別的隱情?


    “不止吧,曾知州是不是托人給二哥帶了什麽別的話?”


    “嘿嘿。”


    沈嘉祿笑的十分愉悅,卻什麽都不說:“秘密。”


    梨梨有點好奇,但是沈嘉祿不說,她也就不問了,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沈嘉祿洋洋自得,暗自高興。


    他沒告訴旁人,那曾知州十分看好梨香閣,希望梨香閣能考慮考慮在西鄉郡也開一家分店,拉動西鄉郡的經濟增長。


    梨香閣是近幾月崛起的大店鋪,名聲十分大,奢華優雅,背後主人的大氣闊綽更是讓人好奇。


    西鄉郡暫時比較落後,隻有那麽些有錢人家能買得起,沈嘉祿又不是隻做有錢人的生意,梨香閣自然也沒有在西鄉郡落戶。


    但這一郡知州親自找上門來,那可就不一樣了。


    嘿嘿,這可意味著梨香閣在西鄉郡能處處優待啊。


    搞不好,還能混個官商玩玩。


    梨梨和沈嘉文就這麽看著沈嘉祿一個人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整個人都前仰後合的,控製不住的得意,像在白日做夢。


    沈嘉文看不下去了,把沈嘉清寫的信癱在桌子上讓他看:“別傻笑了,看看。”


    沈嘉祿看完了信,不甚在意:“這是四弟好幾天前寫的吧,沒事了現在,藥都送過去了,我的人說了,見到他了,人好著呢,放心。”


    梨梨搖搖頭:“現在不是藥不藥的問題,是這疫病。”


    沈嘉祿不懂這些,一臉疑惑:“啊,霍亂,咋了,是叫這個吧?”


    沈嘉祿又找到那幾行字確認了一下:“對對對,就叫霍亂,咋了?”


    梨梨歎了聲氣,給他科普了一下霍亂的嚴重性。


    沈嘉祿大驚失色:“啊?不治之症啊!”


    “嗯,暫時是。”


    在沈嘉祿眼裏,司空神醫那是無所不醫的,還有自己四弟,那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小神醫啊。


    再加上有梨梨的影響,沈嘉祿一直覺得這世上還能有治不好的病不成?


    可是現在梨梨告訴他,這疫病是個不治之症,傳染性還極強,得了病下場就是死。


    他四弟還在裏麵呢!


    司空神醫一個老人,沈嘉清一個小孩,這還了得?


    “我去,這可不得了,我得找人去把他倆帶迴來!”


    沈嘉祿說著就要起身去安排,被梨梨一把拉住:“二哥哥你別急,官府的人都勸過了,他們不肯走咱們也沒法呀。”


    “那怎麽辦,看著他們在那裏磨時間?這不治之症有什麽好治的,搞不好就死了!”


    幾個人都說不出話。


    沈嘉祿可不是什麽大善人,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弟弟都要死了,還管別人的死活做什麽?


    梨梨知道他急,不止他們會急,楊氏昨日迴了趟杏花村,今日迴城時陳氏差點就要跟著一起來柳城,她都擔心死沈嘉清了。


    可那又有什麽辦法,這病要是不去冒著風險研究他,又怎麽會有突破呢?


    若是找不出治療之法,那這病就是絕症,往後得這病的人不就都隻有死路一條了?


    梨梨想,沈嘉清和司空神醫應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不肯走。


    他們想拚一把。


    梨梨沉思良久,安撫道:“二哥哥,你也要相信四哥哥呢。而且……這件事,我有計劃了。”


    兩人側頭看她,梨梨絞著手指思考,麵色沉靜。


    *


    雪愈發大了,越過西鄉郡的邊界,越往深處走,這風雪就越大。


    馬車停在原地,遲遲沒有繼續前進。


    梨梨閉著眼假寐,黃鶯從外麵進來,帶了些風雪。


    “小姐,前麵有一處高崖,似乎是落雪堆積過多從崖上掉落下來,把路全都堵住了,這會兒咱們的人已經在清掃了。沈葉大人帶著一小隊人繞路去了前方探查,隻是清出條道來應該還需要些時間。”


    梨梨睜開眼睛,微不可查地歎息了一聲:“嗯。”


    有時候她不得不往鬼神之說方向去想,這西鄉郡是不是衝撞了什麽邪崇,才會有如此多的“考驗”?


    先是五年前的大旱,再是如今的大寒。


    南林郡都尚處在小雪時節,這西鄉郡怎的已經下暴雪了?


    滿打滿算,西鄉郡從降溫到暴雪,也不過十日左右。


    這就等於你十分鍾前還在海南玩水,十分鍾後就在黑龍江堆雪人了。


    梨梨是相信鬼神之說的,畢竟,她能出現在這裏就已經是個最好的證明了。


    她本身就是個不符合科學的存在。


    隻是,西鄉郡不比別處,既沒有南林郡那般早早做了準備,也沒有其他地方那般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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