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想了想:“他們不會撤軍的。那昏君倒並非完全因為尋找君玉,估計是衝著我來的。昏君心狠手辣,不會放棄如此斬糙除根永絕後患的良機的。”


    朱四槐有些緊張:“我們該怎麽辦?”


    朱渝笑道:“四叔放心,大軍退守外糙原後,昏君即使發兵追擊也是徒勞無功,不足為患。他的大軍要想在茫茫西域搜索一個人,更是大海撈針。至於我本人,隻要我自己不想死,就沒有任何人能割下我的頭顱!”


    “二公子,弄影先生邀請你和他們一起去遠遊。”


    朱四槐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哦,他會邀請我?”


    “他說同去的有鳳凰寨的很多人,叫你務必認真考慮,出發的時間、地點都告訴我們了,說隻要你去,他們隨時都歡迎。”


    朱渝沒有做聲。


    “二公子,弄影先生的提議,您考慮不?”


    朱渝一笑了之,忽然道:“四叔,你說是昏君下令大軍進入沙漠尋找君玉?”


    “對,弄影先生是這麽說的,想必,昏君在朝中得到消息,所以……”


    “昏君不會在朝中。我估計他多半已經秘密來到了軍中,或許就在西寧府!”


    “不會吧?他怎麽會輕易來到軍中?”


    “昏君疑心極重,早就懷疑君玉的身份,又想趁機將我剷除,我估計他多半已經秘密來到了西寧府……”


    朱四槐看著他眼裏的那抹狂熱,隻覺得心幾乎快跳出胸腔了:“二公子,您是什麽打算?”


    朱渝見他緊張得幾乎語無倫次的模樣,鎮定自若地笑道:“四叔,你以為我會去暗殺昏君麽?我倒真的想一刀將昏君殺了,不過,他既然敢微服前來想必早已做好了準備,這種情況下,我們真要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朱四槐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朱渝又道:“不過,這真的是個絕好的機會,至少比在皇宮裏下手的把握大得多了。”


    朱四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暗思朱家滿門隻剩一個朱渝,如果去冒此大險豈不是九死一生?朱渝見他的臉色瞬間幾變,知道他嚇得不輕,搖搖頭,慢慢地道:“機會雖好,但若功敗垂成,隻怕君玉也會被我連累,也罷,也罷……”


    第三十七章


    新的一天。


    朝陽已經慢慢照耀到了院子裏那棵巨大的不知名的樹上了。樹上的葉子細長細長的,一簇一簇密密匝匝地遮陰得幾乎一絲陽光也透不下來。


    朱四槐和拓桑到外麵採摘瓜果去了,朱渝獨自站在屋子裏的那扇小窗戶邊,第一次看清楚這寄宿的院子,這是一座四麵糙泥糊就的堅固的土牆,幾間十分簡陋的屋子掩映在那棵巨大的樹下,倒也涼風習習。


    他看看對麵,對麵的屋子靜悄悄的,也不知有沒有人。


    他收迴視線,轉了身,又看看自己置身的這間簡陋的略微有些昏暗的屋子,看看自己身上的舊衣裳。他身上的衣物早已在沙漠裏的時候就變得襤褸骯髒不堪,兵器、身上的幾件物事也不見了,直到醒來後,朱四槐才告訴他,這些物事被弄影先生拿去了。


    他雖然猜測不到弄影先生拿了這些物事到底要做什麽,但是,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


    此生此世,他從來沒有在如此簡陋的地方呆過,也從來沒有穿過這樣的舊衣裳,可是,不知怎地,卻覺得分外新奇,那種感覺,較之置身富麗堂皇的豪宅更有種說不出的安寧。


    好一會兒,他又麵向土牆唯一的窗戶,隻見一個女子正站在那棵大樹下,背對著自己,頭微微揚起,似乎在觀察樹上一隻正在吱吱鳴叫的鳥兒或者蟲子。


    女子穿一身質地、色彩都十分粗劣的紅色衣服,簡單綰了個發髻,可是,她就那樣隨意地站在那裏,身姿如一棵剛剛長成的白楊,嫵媚窈窕,又挺拔俊秀。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的陌生,可是心裏卻偏偏有股奇異的熟識。


    他從開著的門裏走了出去,那個女子正要迴頭,他已經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君玉……”


    那雙手幾乎如鐵箍一般,讓人動也無法動一下。君玉把手貼在他的手上,十分喜悅:“朱渝,你終於醒來了!”


    “朱渝,你再休息兩天,我們很快就可以上路了。先生和舒姐姐他們已經訂好了南下的大船。這船是先生親自選的,我們去的那個地方又好又漂亮,一個月後啟程,還有很多很有趣的人同行,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朱渝的頭埋在她的肩上,不言不語。


    “朱渝……你不是答應和我們一起去的麽?你不願意麽?一起去吧,好不好?我很希望能夠照顧你!至少,至少,讓我照顧你吧……”


    “跟她去吧,起碼我天天都可以在人群裏看到她!”朱渝的雙手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可是,心裏另一個真實的聲音卻在狂喊 “君玉,跟我走,好不好?”,然而,口裏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朱渝!”


    “君玉,跟我走!”


    這話在胸口迴旋,在口邊打轉,然而,無論是胸口還是嘴邊都如上了鐵鎖的門,它牢牢地鎖住這句話和這個念頭,任憑它如囚牢裏的野獸一般掙紮、翻騰,如在燒紅了的炮烙上行刑,也逃不出分毫。


    那鐵箍一般的雙手纏繞在腰間,君玉還要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下去,那是一種幾乎心碎的感覺,她低了頭,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到了朱渝的手上。


    這滴滾燙的淚水燙了手,也燙了心,朱渝忽然鬆開了手,接連後退好幾步。


    君玉轉過身。


    朱渝如遭雷擊,怔怔地看著對麵全然陌生卻又如烙印在心裏骨子裏一般熟悉的麵孔,她不再是雪地上的小小少年,也不再是馬背上的勇武戰士,她已經迴複了她的本來麵目,她眉目盈然,柔情似水,如一朵初開的花,似一棵秀麗的樹,那種近在咫尺的美麗,已經讓人再也透不過氣來。


    唿吸慢慢停頓,胸口幾乎窒息,那是天空的雲彩,山巔的雪花,夢中的夢幻,理想中的幻想……朱渝勉強抬抬手,手卻越來越無力,想抓,抓不住;想留,更留不住,如光陰一般,即使握在手中,也會從指尖慢慢流走。


    “朱渝!”


    “君玉!”他忽然又跑了過去,狠命地抱住了她,心中的狂想如猛獸一般掙脫了囚籠:“君玉,我想和你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就我們兩個人,這一輩子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而不是隻能遠遠地看著你……”


    君玉也狠命地抱著他,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


    太陽從大樹繁茂的枝椏間偶爾灑下星星點點,照在緊緊相擁的二人身上,天地間完全寂靜,隻剩下彼此的唿吸聲和心跳之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君玉忽然鬆開了手,退後一步,怔怔地看著朱渝。


    感覺到手裏一空,可是那樣真實而深刻的擁抱將會永遠停留在記憶裏麵了。朱渝抬起頭,心裏忽然變得異常的平靜。他靜靜地看著此生第一次見到的女子:“君玉,如果沒有拓桑,你一定會喜歡我的!”


    如果沒有拓桑!可是,拓桑一直在,不是麽?既然拓桑一直在又怎會允許他不存在?


    那種心碎的疼痛越是加深,君玉的心裏就變得越是平靜,她也靜靜地看著朱渝:“拓桑一直都在,而且,他會永遠都在的!隻要我還活著,我就希望每一天都能看到他,每一天都和他在一起。”


    朱渝點點頭,凝視著她:“君玉,我希望你今後過得一點都不幸福,希望拓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般好。那樣,你就會每天都想著我,每天都很後悔……後悔你做出了怎樣錯誤的選擇……”他忽然笑了起來,“可是,這好像不太可能,對吧?所以,君玉,你會每天都很幸福,從來都不會想起我的,對不對?”


    君玉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開口。


    “君玉,今後我再也不會想著你的!”


    “嗯!你不要想著我!你永遠也不要想著我。”


    “朱渝,你要去哪裏?”


    “我知道你在哪裏就足夠了,你又何必知道我在哪裏呢?也許等我老了、疲倦了,我會來看你的,看你好不好、有沒有後悔過……”


    “朱渝……”


    “我累了,我想去休息一會兒。”


    君玉點點頭,看著他,他已經頭也不迴地走進了自己那間屋子,輕輕關上了門。


    過了許久,朱渝來到小小的窗戶邊,隻見君玉還呆呆地站在那棵大樹下麵,目光十分迷離。她站了許久,又就地坐了下來,茫然地看著地上一些爬行的螞蟻和零星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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